<p class="ql-block"> 近来读季羡林先生的散文集《以欢喜之心慢度日常》其中几篇题为“夹竹桃”、“石榴花”的章节里写到了先生老宅的花园，字句间尽是草木清香与故园之怀念。我心头那方沉寂许久的天地，忽然也被唤醒了--那是我家老四合院角落里的小花园，被梨树、苹果树、葡萄架和假山轻轻围拢着，藏了我大半个童年光阴。时隔多年，四合院随着时代的变迁早已不复存在，但花园里八瓣菊的艳，喇叭花的俏，还有微风吹过葡萄叶的沙沙声，却依旧清晰的仿佛就发生在昨天。</p> <p class="ql-block"> 要讲起童年里那几处让我总也忘不掉的小花园，就没法不提承载着它们的周家老宅--那座从太爷爷手里传下来的四合院。关于老宅的过往，大多是老辈人嘴里零碎念叨的片段，未必件件都确凿无误。毕竟一代代老人相继离世，生前也没特意留下过什么记述，周家院落完整的历史，早就没法细细考究了。不过从尕爹（兰州方言尕是排行最末的意思）的回忆里，还能模糊拼凑出当年的光景。太爷爷那一辈，在兰州城做字画生意，听说当年也算十分兴旺。老辈们常念叨，每年农历四月初八，五泉山赶庙会是全城的盛事，人们去山上烧香拜佛、逛集市，而特意绕到周家的字画摊前看一看，早就是庙会里不成文的传统。想来，太爷爷大抵就是凭着这门红火的营生，才置办下这座四合院。那青砖黛瓦之间，最初该是浸着淡淡的墨香吧？只是这墨香，后来渐渐就淡了。</p> <p class="ql-block"> 四合院传到爷爷手上时，因为特定历史的原因，字画生意已经大不如往日，爷爷便转做了煤砖生意。那时候兰州城里不少饭馆的煤砖，都是从我们家这儿供应出去的。久而久之，街坊邻居再提起这座院子，已经不再关乎字画，反倒都叫它“周家煤场子”了。但那些和字画相关的痕迹，也并非全无佐证。记得儿时在老宅的上房里玩耍，时常能见到蒙着薄尘的古画，画的是中国山水里常见的隐居景致--亭台、茅舍、远山、溪流。直到现如今，偶尔翻看古代山水画的赏析图片，心头才会突然一震：原来这样的笔墨、这样的意境，我早在几十年前的老宅里，就已经见过了。那时年幼无知的我哪里会把这些古画放在心上？满脑子都是屋外的小花园，总惦记着：昨天停在喇叭花上的蝴蝶，今天还会不会来？在假山上歇脚的小蜻蜓，今天又会不会出现？</p><p class="ql-block"> 一座院落，前半生藏着笔墨风雅，后半生载着烟火日常。而我记忆里，那些关于小花园的温暖片段，恰恰就落在了这两段光阴的衔接处，悄悄藏在这院子的角落里。</p> <p class="ql-block"> 老宅的四合院是刻在我童年里最深的印记，那座坐北朝南的院落，朱红色大门虽已油漆斑驳，露出深浅不一的木纹，却依旧宽敞得能容下几辆马车并排进出。门楣中央挂着“先进院落”和“光荣军属”两块黄铜牌子，牌匾被擦得锃亮。阳光一照，闪着暖融融的光。这光里，藏着的是街坊邻里的认可，是当年一大家人的骄傲，更成了这座院落最鲜亮的“名片”。院子依势排布着十多间房，上房是青砖黛瓦的正房，爷爷奶奶长辈居住，透着端正气派。东西厢房左右拱卫，窗台边总摆着几盆精心打理的花草。最让人心心念念的，是院中两个用红砖整齐围起的花园--它们不仅藏着四季花香，盛着我的童年欢歌，更成了一大家人时光的“见证者”，用十来本影集，为70年代的我们留住了再也回不去的岁月。</p><p class="ql-block"> 红砖不过一脚高，可祖辈们当年码砖时，定是弯着腰细细调整过的。你瞧那墙，砖与砖挨得整整齐齐，连缝隙都像是用尺子比着画出来的，匀得叫人心里发暖。经年累月的雨水把砖面泡得温温润润，有些砖缝里还悄悄钻出自青苔，薄薄一层贴在红墙上，反倒让那圈矮墙多了些说不出的韵味，像藏着岁月里没说完的话。上房底下的大花园，足有两间屋子那么宽敞；厢房旁的小花园虽窄些，却收拾得精致紧凑，连角落都没浪费。这两个花园隔着院子遥遥相对，多像院落的两只眼睛啊--晴天时映着透亮的蓝，雨天时盛着细碎的雨，连月亮圆了又缺、云朵聚了又散，都清清楚楚映在里头。</p> <p class="ql-block"> 园子里的花从来不会寂寞。八瓣菊和向日葵是常年住着的 “老熟人”，八瓣菊的花瓣薄得像蝉翼，风一吹就轻轻晃，像是怕碰碎了似的；向日葵更热闹，花盘总追着太阳转，金灿灿的一片，活像一群蹦蹦跳跳追光的孩子。周遭的大花盆里也挤得满满当当，菊花的品种不少，黄的 “金绣球” 圆滚滚的，白的 “玉玲珑” 透着灵气，还有粉紫相间的 “鸳鸯菊”，瓣儿上像染了晚霞；夹竹桃则开得热烈，一簇簇堆在枝头，连风路过都要捎着它淡淡的香，远远闻着就觉得舒心。花园边缘的苹果树和梨树，树干不算粗壮，枝丫却舒舒展展地伸着，把绿意铺得满当当。春天时，满树白花簌簌开，风一吹就飘起 “花雨”；到了秋天，红的苹果、黄的梨挂在枝头上，沉甸甸的压弯了枝。这两棵树就守在那儿，一年到头都透着劲儿，像是在等着谁来摘果子，又像是在替谁守着这院子里的旧时光。（未完待续）</p>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