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果命运肯轻轻拨回半寸,他们大概会在汴京的月色下挥毫,在江南的细雨里填词,让一生都浸在墨香里,像两株安静的芦苇,只管摇曳,不问风雨。可偏偏,龙椅在前,山河在后,他们被历史的巨手一把推上丹墀,从此,笔锋不得不蘸着江山,砚池里沉浮的却是万民的血泪。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是,中国少了两个纯粹的文艺大咖,多了两声最沉重的叹息。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先说赵佶。他本该是云间鹤,是花底蝶,是宣纸上一点翩然的飞白。瘦金体一出,像谁在雪夜抽出剑,寒光劈开千年陈规;花鸟册页一展,又似把整座春天的呼吸钉进绢素。可偏偏,他坐的是九州最锋利的刀口。艮岳的奇石从江南跋涉而来,一路碾碎的,是农人的屋脊,是妻儿的哭声;花石纲的纤绳勒紧的不是江岸,而是大宋最后的命脉。金戈铁马踏破汴梁时,他仍在画一只瑞鹤,笔未收,城已破。鹤飞走了,留下半壁残山剩水,和一行行冷到骨子里的瘦金:天下为棋盘,而他,不过是一枚被命运错置的棋子,连悔局的机会都没有。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再说李煜。他本适合在胭脂井畔,把一阕小词填得春水东流;适合用檀板轻拍,让“晚妆初了”的月色永远留在宫墙柳影里。可龙袍一套,便像把最柔软的绸子扔进荆棘。他不懂铠甲,只懂罗衾;不懂旌旗,只懂笙旗。北宋的战鼓越敲越急,他还在用“一江春水”去丈量愁绪——等愁绪真的漫过金陵,他已成了北地的“违命侯”。小楼昨夜又东风,东风吹来的是一杯鸩酒,入口才晓得,原来最毒的并非药,是字字生香的词:问君能有几多愁?那一问,问碎了自己的命,也问碎了中国词坛最晶莹的一块玉。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们终究没做成太平天子,却用亡国换得开山的千秋笔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赵佶的每一笔瘦金,都在继续崩塌的城砖上刻下“我不属于这里”;李煜的每一声哀歌,都在北掳的囚车里回荡“我本不该如此”。错位的人生像两柄倒刃,割伤了帝国,也割伤了自己,却在伤口里开出最艳的花——让后世所有在深夜展卷的人,忽然听见十三世纪的鹤唳、听见江南后主的叹息,然后,指间一颤,灯花噼啪,仿佛历史也替他们落了一滴泪。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若可以,我想在另一个时空里为他们点一炉沉水香,铺一张雪浪纸,让他们并肩而坐,不再管黄河是否决堤,不再问长江是否封冻,只许他们写鹤、写月、写落花,写一切轻盈得经不起社稷二字的东西。等香灰冷透,他们推门离去,背影融进黄昏,从此世上只有书法家赵佶、词人李煜,没有徽宗,没有南唐后主。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它只留给我们两座残缺的碑:一座用瘦金刻“艺极于神,国亡于逸”;一座用行书刻“词至于李,君亡于愁”。我们站在碑前,读到的不是两个失败皇帝的履历,而是两颗被龙椅磨碎的文艺心——碎得那样彻底,碎得那样漂亮,像琉璃坠地,每一片反光里,都映出我们自己的怯懦与不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谁不曾想逃开命定的位置,去追逐一场无人批准的梦里春风?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是,叹息之后,仍要替他们把这未竟的春梦续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今夜,汴梁的月色又爬上窗棂,金陵的东风掠过案头,我摊开一纸空白,仿瘦金、仿后主,却写不出他们的万分之一的痛与美。只能轻轻落笔:“愿天下所有被枷锁的灵魂,都能在另一个时空里,做回纯粹的文化人。”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