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街上有人叫卖糖炒板栗，倒叫我念着家乡的板栗香了。</p><p class="ql-block"> 从我家到月洲小学，得穿过一片老板栗林。进入梅雨季节，正是板栗花开的时候。上学时，我就在花的海洋里徜徉，而后带着满身的花香踏入教室，因此，对板栗花香真是太熟悉不过了。甚至可以说，这种香味已经顽固地刻在脑海系在鼻尖，成为我生命中对月洲小学挥之不去的永远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板栗花也许是天下最朴素无华的花，没有鲜艳的颜色，没有娇美的花形，甚至看不清花瓣的模样。淡黄色的穗状的花序，呈长绒条形，普通得像一支支极有弹性的小毛刷，毛茸茸的，沾满了花粉。但一树的花盛开时，成团成簇的，开得奔放热烈，肆无忌惮，铺天盖地，那种气势绝对给人的视觉以震撼的冲击力。无拘无束、毫无保留地尽情释放的花香，在灿烂的阳光下，香得那么醇酽浓郁，那么恣肆霸道，让人根本无法抵挡，整个村子就被笼罩在这样浓郁的花香里。在缠绵的雨天，润湿的花香氤氲在潮湿的空气中，在学校操场上空飘荡，也许经过雨帘的滤洗，这时的花香显得淡雅一些、清纯一些。我更喜欢这种被雨水润湿的花香。湿漉漉的闪着油光的山村，若有若无、时浓时淡的润湿的板栗花香，总能给人一种多愁善感的莫名的惆怅情绪……</p> <p class="ql-block">十几天的花期过后，“小毛刷”纷纷洒落，地上就像铺上一层棕黄色的地毯。隔壁的老叔公喜欢把这些“小毛刷”收集来晒干，用于夏夜烧烟熏蚊子（我觉得比父亲用锯木屑好得多），那带着清香的蓝烟，老叔公讲故事时摇着的镶着蓝布条的麦秸扇子，至今我仍记忆犹深。</p> <p class="ql-block">这时刚过了端午，我们已在盼望着下一个节日——中秋节的来临。在焦急的等待中，也在盼望着高大的板栗树上落下紫红色的饱满的板栗果来。清晨，走在上学的路上，赫然看见成熟后从刺苞里自然蹦出、散落在地上的板栗，总是一种意外的惊喜。</p> <p class="ql-block">小伙伴们的争执打破板栗林清晨的宁静，这时就会引出一个人物——阿吉嫂。印象最深的是阿吉嫂的骂声。阿吉嫂家在板栗林山下，偌大的板栗林她家占了一半。她家的房前屋后零星地栽种着四时的瓜果，其中的某一种快成熟时，就会成为村中急于尝新的“小好汉”们偷袭的目标。他们总能突破阿吉嫂家用芦苇叶子、带刺的杉木枝、荆棘条和毛竹枝混编而成的厚厚的“防线”——篱笆。当然，在取得战果或快取得战果之际，阿吉嫂的骂声总会适时出现。先是一句高亢而悠长的“吃去死啊——”接着就是一连串劈头盖脑、穿透力极强的咒骂。骂声一起，“小好汉”们轰然而散，要是谁跑得慢，被她认出是谁家的孩子，她就会撒开一双“解放脚”（缠足后又松开）直追到谁家，她的骂声便由谁家的父母承接过去，她幸灾乐祸地看你一眼，而后心满意足地回家。因此，邻居家的孩子对她恨得咬牙切齿，但没有一个人敢惹她。</p> <p class="ql-block">阿吉嫂对自然落在路上的板栗被孩子们捡去好像也不好说什么，但绝不允许他们越过路界进入板栗林去捡，更不允许有人偷采树上的板栗。隔壁的惠叔只比我们大几岁，眼法极准，掷石子百发百中。周末他带我们上山砍柴，路过板栗林，看到树上诱人的带刺的板栗苞子，手里就痒痒的，一块石子出手，“叭啦”一声，就会掉下两三个刺苞子来，几乎同时，阿吉嫂的骂声就会随之啸然而起。我们害怕得拔腿就往山上疯跑。等砍柴回来，惠叔就会去搜寻刚才掉下来的板栗苞子，用石头砸开带刺的苞，大家静悄悄地分吃里面的板栗果。这时的板栗果外皮是淡黄色的，里面的果仁还不饱满，带着一点白，吃起来有很浓的浆味。成熟后自然脱落掉到路上的板栗果生吃起来是最香的。外形丰满玲珑，果皮呈油亮的紫红色，是一种有代表性的颜色，叫栗红。里面的果仁金黄金黄的，颗粒饱满，吃起来香脆甘甜，舌尖残留的淡淡的栗香，可以回味许久。</p> <p class="ql-block">转眼间中秋节就到了。家乡的中秋节跟板栗有着必然的联系，就象端午节必然有粽子、七月七夕一定吃花生一样。小时候过中秋，印象最深的主食就是板栗煮粉干，后来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或杀一只番鸭，或炖一只兔子，但一碗用地瓜粉勾芡的葱油煮板栗肯定不能少。晚上孩子们用来祭月的礼碗里，除了月饼、猴饼、花生、炒黄豆，几粒爆炒板栗也是少不了的。整个中秋节，就弥漫着板栗的香味。家乡的板栗有一种特殊的香味。现在从超市、农贸市场上买回的板栗，颗粒很大，但嚼而无味，酒家里板栗炒海参、烧墨鱼卵，根本吃不出板栗的味道和口感。在我的家乡，如果是连皮爆炒，就在板栗果背上用刀划个“十字”，用铁锅一爆，“十字”就会裂成一个豁口，露出里面金黄的果仁，顺着裂口剥开，一丝板栗特有的香气倏地钻入你的鼻孔，让你一辈子也忘不了。把金黄饱满透着香气的果仁塞到嘴里，牙齿一咬，沙沙的，再一嚼，舌头一搅拌，糯糯的，说齿颊生香一点也不夸张。前面提到的板栗煮粉干、勾芡的葱油煮板栗也都是家乡有名的美味。还有一种板栗干，现在许多人尝都没尝过。做板栗干是很麻烦的，家乡有一个术语叫“摇栗子干”。把鲜板栗晾在竹匾上，放在通风阴凉处，得空就摇摇竹匾，让板栗在里面翻滚碰撞，控去一定的水分，增加果仁的糖分。这样摇了七八天后，就入锅煮，煮好晒在阳光下，还得不断地摇，直到里面的果仁晒干为止。有栽板栗的人家一般都摇栗子干。</p> <p class="ql-block">母亲每年也都会买回做一些。晒到半干不干时，她会抓上一把塞到我手里。用牙磕开果皮，经过摇动晾晒的果仁已经浓缩，金黄透明的，吃到嘴里，香而甜，糯而有筋道，口感极好。晒好的板栗干坚硬无比，大都用来做汤。也有的喜欢当干果吃，但牙要极好，剥开皮放到嘴里要含上一会儿，待表皮濡润后才能咬开，用力咀嚼着就满口泛香。春节时老家有摆春酒的习俗，许多人家自己平时也舍不得吃，忌口请客，待请春酒时席上就必有一道栗干汤。那汤清甜纯净，不带杂味，煮开的栗干也是沙而带糯。吃了酒席，满腹酒肉油腻，喝上几口栗子汤，吃上几勺煮化了的板栗，很是“刹油”，因此，许多人都喜欢吃。</p><p class="ql-block"> 这几年母亲也从农贸市场上买回鲜板栗，但总做不出家乡板栗干的美味。她回老家，老邻居们送些豆干菜干什么的，如果其中有板栗干，母亲就特别高兴，因为她知道我总忘不了家乡的板栗香。</p><p class="ql-block"> 妻子从街上买过几回糖炒板栗，说是老家阿三妹的儿子在那卖的。我吃了以后，怎么也尝不出家乡的板栗味来，倒叫我更加怀念老家的板栗香……（2011年6月13—17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