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现代单元楼住户的特点之一,是多数住户都不知道邻居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在哪高就,家中都有谁。不少人与门对门住户在外相遇,面善而无法相认,少数人在大街与近邻发生冲突而不相识,如果报出家庭住址,双方都会尴尬不已。想当年,我们住在学校的单元房时,邻居还是相识的,尤其是近邻,还是了解得比较多的。</p><p class="ql-block"> 我孩子出生那年,恰逢第一个教师节。学校赶在9月10日前给一批教师发下了新建公寓楼钥匙,我凭着读大学前有工龄、又沾五个月大女儿的光,积分排名刚刚达到要求,最终拿到了一个小套的钥匙。这让我住平方宿舍的邻居、同一年进校工作却与新房无缘的同事H羡慕不已。住进新房后,我很快结识了住在对门的邻居。在入住单元楼之前,我们也有过不少近邻,包括结婚后在校园一角平房宿舍区的邻居,比如H,也包括与父母同住时结识的邻里。那些邻居都是每日相见,有时每日相见数次。早晨外出买菜,走过邻家门口,不时被一家家生煤炉的烟火味呛得咽喉发紧。傍晚下班,常得沿着邻家的小饭桌走过,嘴里嚷着张老师、李老师,眼睛膘着各家小饭桌上的籼米粥和腌小瓜等家常饮食。在这种环境中,甭说太太和老太太们,就连我们这些“先生”,也对单位的各路八卦知晓个十之八九。住进单元楼,构成几乎是一对一的门对门的近邻关系,按说该更紧密了,但事实却不是这么回事。与近邻的距离实际上比住平房时远了一些,然而,比起进入商品房阶段后的邻居还是亲热得多。我们对门的男主是本校基建处的Z老师,我俩在公寓楼的第一次见面,是各在各的院子里。那时我没觉得住一楼的好处之一,就是有一个小小的院落能自在地折腾。搬进新家的第二天清晨,我到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隔着花墙,一眼看到Z,他正在侍弄几盆看上去很精致的菊花。他看到我后,从花墙上探过半张脸,对我笑着点点头,并没说什么,转身又去黏糊他的花花草草了。后来我知道他是“沾花惹草”的高手,能和单位花房的技师进行专业对话。我和Z在这以前,算是点头之交的同事。我知道他是部队的转业干部,知道他在学校基建处做科长。这第一次的邻里相见感觉很是奇妙,说他高冷,他明明对我笑了,还点了点头;说他易相处,却连一句简单的“早上好”也没有。搬进新家的第三天,我认识了Z太太,她高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齐耳的短发,说起话来有点慢吞吞,还有点文绉绉。在院子里隔着花墙闲聊,得知她在本市纺织品公司做业务员,工作忙且上班的时间紧。后来得知,Z夫人工作认真负责,几乎年年是单位的先进工作者。Z家还有一对可爱的儿女,儿子大,女儿小,儿子说话带几分腼腆,女儿说话带几分天真。儿子学习成绩好,女儿学习成绩也好。这一家人给我的印象是夫妻和睦、母慈子孝。当然,偶尔也会出现一两个不和谐音符。比如有一天晚饭后,Z家传来父母的吼声和儿子的哭声。原来,快要小学毕业的儿子单元考试考砸了,由班级的前几名掉到了后几名,父母在分析原因的过程中很有些着急,嗓门便大了起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我们与邻家相处得很好,大家都喜欢这样的邻里关系。后来,有一天,有件事,使得话不多说的Z成了单位的焦点人物。这事是这样的,学校正在建一栋人才公寓,Z是工程的质量监控人。正是他,那天早晨坚持不让人才公寓开工。他的理由是,建筑材料中的水泥标号不符合国标的要求,建筑商找了许多人说情,反反复复强调不会影响工程质量,可Z就是不答应。僵持了近一个月,最终建筑商改换了整个公寓楼建设用的水泥,工程才得以开工。为此,Z当然得罪了不少人,且是些有权有钱的人。两个月后,Z被“重用”到新的工作岗位,学校的后勤公司的膳食科。从此他与基建工作算是缘丟分尽。当上膳食科长的Z仍旧不怎么与人交流,仍旧喜欢认一些“死理”,仍旧喜欢在自家院子里默默伺花弄草。做了七年邻居后,我们都搬家了,慢慢也就接触得少了些,又过了十多年,在Z的七十岁生日晚宴上,我竟然听到他的歌声,要知道,只隔着一堵墙住了七年,我可是从没听他唱过歌。“咱当兵的人,就是不一样。”他的演唱很是高亢,很是有力。我望着他银色的头发和挺拔的身姿,感叹他还是有与许多人不一样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门对门邻居是化学系的X老师夫妇及其公子。X与我年龄相仿,我们是同校不同系的大学校友,他进校比我早了一年,算是学长。X平时不怎么喜欢与人交谈,尤其是不太熟悉的人。刚做邻居不久,有次下班时间,我俩在教学楼门口碰上了,大家都没骑车,于是一起走着回家。我与X一样,也是个话不多的人,两人一起走了十多分钟,加起来也没说到十句话,走到楼梯口,各进各家的门,连招呼都免了。不过,后来我发现,X一旦与你打开话匣子,话可多了,且声音洪亮,抑扬顿挫,就差字正腔圆了。那次与他闲聊,他谈兴上来了,与我说了很多很多。时间太久,具体内容已记不太清,只记得他说他一直会读书,小学、中学都因成绩好跳过级。他说他在大学读书时每年都拿奖学金,因家庭原因没有考研,要不然他很可能一直读到博士。他说他儿子的学习成绩也很好,目前初中一年级了,还是在整个年级名列前茅。说到这里,他不无自豪地推了推眼睛,悠悠地跟上一句,谁让这孩子基因优秀呢。他还说他爱人也很聪明,在医学院读书时,一直是班级的学习委员,也作为读研的保送生推荐过。他爱人是本市一医院的副主任医生,瘦弱纤细,肤白,貌一般,说一口三泰方言为基础的普通话。与先生相反,X太太是一喜欢主动与人交谈的女子。她常与我老婆谈她以前的故事,谈她的丈夫和儿子,谈她老妈在老家怎样通过炒房发了财,谈她老妈给她留了两套房在老家。X太太也与我交谈过,但谈得没有与我太太多,大概是觉得我这个人不健谈吧。那年冬天,我身体欠佳,在X太太工作的医院住院治疗了一段时间。X夫妇专门来病房看望我,X太太还在工作间隙中来看了我好几次,除了说宽心话,还关照病区的医生护士好好照顾我。她穿着白大褂,站在病床前有一搭没一塔与我聊着时,我很有些感动。我同病房的病友以为她是我亲戚,我告知是邻居后,他喃喃念叨说你们邻里关系真是密切。有一段时间时兴扑克游戏,我们两家有时会聚在一起打个小牌,当然是孩子都去学校晚自习的时候。我们常玩的项目是“掼蛋”,大家牌技都不怎么的,出牌不时有失误。我们四个人分为两组交战,刚开始是两夫妇组成一队,后来发现这方法不好,一旦出错牌,有人容易埋怨对家,指质对家是猪队友。于是,我们组成男子队、女子队,或者两家男女交叉混搭。这招果然灵,出错牌也不会受到指质了,只是换来对家隐忍一笑。我与X住了好几个年头的邻居,不知不觉,他儿子竟已开始考研了。那天,X与我闲谈,说儿子没有发挥好,没达到报考学校的要求,但总分和单科分数均已超过国家控制线,要想继续读书,就得靠调剂了。说来也巧,我女儿几年前考研也是调剂录取的,当时帮助提供调剂信息的,是从我们单位调出去的一名老同事,X也熟悉他。于是,我给介绍了有关情况,告知X那位老同事新的电话号码。X很是积极,与太太一起,带着儿子与老同事碰头去了。皇天不负有心人,大约过了半个月,X兴高采烈地与我通报,X公子调剂进了还算不错的高校的相近专业。</p><p class="ql-block"> 我搬进单位最后一次福利分房的套间后,遇上了第三个门对门的邻居W。W是车队的驾驶员,早就听说他的驾驶技术很好,还是整个车队唯一一个持有A照的师傅。W后来告诉我,他年轻时在部队为师首长开车,那时正是十年动乱时期,一次,为让首长准时赶到军部参加紧急会议,他冒着风雪在山地驾车急驶了一整夜,途中差点坠入山崖。我看过一张W从军时的照片,他精神抖擞地站在一辆光亮的小车旁,浓眉大眼,戴着一顶绿色的军帽,挺拔的鼻子和禁闭的双唇透露出一股英气。那车应该是首长的专用坐骑吧。车门半开,首长没坐车里。也许,拍这张照片时,首长正在会议室开会吧。也许,某某干事在门外等首长时,看到正在擦车的W,掏出相机,留下了这么一张美照吧。当然,这是我坐在W家的客厅中,看着车人合一的照片想象的,并没有求证过。我坐在W家的客厅里,是在为他儿子分析一段写作课的范文。W有一个正在读高中的儿子,偶尔请我这个中文老师为儿子说说作文,作为紧密邻居,我当然是义不容辞了。W的儿子是一个沉稳踏实的大小伙子,喜欢读书,喜欢聊天,当然更喜欢和他年龄相当的人聊天,他与W则很少交谈。相邻而居一段时间后,我才知道W是继父,他的儿子是他老婆与前夫所生。W对他儿子视如己出,生活照料周到,学习关心备至。应该说是个很好的继父。儿子考上南京的一所大学后,W亲自为他采办各类用品,亲自开车送儿子入学,直到将儿子的单人床拾掇好,才与夫人一起回家。这是好得没话说的一个父亲,只是父子俩好像一直沟通得不够好。这事W夫妇俩都有点不开心。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哦。W夫人比先生小几岁,是个贤妻良母式的女子。她脸上总带着略显腼腆的微笑,与人交谈时声音小,语速慢,说得少,听得多。她轻声细语地与W说话,轻声细语地与儿子说话,轻声细语地与邻居说话。她常常与W成双成对地进进出出,也与差不多高的儿子一起进出。她看上去很喜欢做家务,喜欢整理屋子,喜欢收拾院子。什么时候到她家,都能看到干干净净的客厅,整整齐齐的院落。她是在人民公园做售票工作的,那时的人民公园,可是我们市区除影剧院外少有的娱乐场所。不但孩子们喜欢去里面的儿童乐园玩,成人也隔三差五地前往游逛散心。记得有一年北方冰城某艺术馆来盐办冰雕特展,地点就选在人民公园,在挨近公园大门的左侧,搭建了一个好几百平方的冰城展厅,将专车运来的十多座大型冰雕艺术品布满了大厅,在我们城里红火了好一阵。那时娱乐活动少,艺术品展示的活动更少,礼拜天的冰雕展门票还比较紧俏。W太太不但为我们留下星期日的门票,还专门请导游为我们解说冰雕艺术品。记得我缩着脖子在冰雕艺术品之间欣赏着,听着导游详细的讲解时,心中突然闪过一句俗语字幕:确实是远亲不及近邻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