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对于生活在东海的我来说,想见白顶溪鸲是不容易的。但这次在甘南我见到了它。</p> <p class="ql-block">这里的海拔已是三千多米,虽是盛夏,但空气清冽,气温适宜。清澈见底的溪水带着凉意在乱石间冲撞出白亮亮的水花,声响极大。就在这片喧腾的清冽里,身穿栗红色裤子,肩披黑色华丽风衣的白顶溪鸲出现了——一个在激流石滩上跳跃的小影子,头顶那一抹耀眼的白色在灰褐的岩石间,特别引人注目。</p> <p class="ql-block">它全然不畏惧这水的凶猛与清凉,反而与之达成了一种奇异的默契。它在那长着青苔的、湿滑的石头上站立,纤细的脚爪扣得极稳,长长的尾巴习惯性地一翘一翘,似钟表上那根不安分的摆,富有韵律地一下一下地叩动着,又似乐手在演出前从容地轻点节拍。忽然,它振翅飞起,不是逃离,而是一个短促的俯冲,几乎要撞进那团雪白的泡沫里去,却在最后一瞬间轻巧地落在下游的另一块石上。它时而低下头,从石缝间敏捷地啄食着什么。那湍急的流水,在它看来仿佛不是阻碍,而是与生俱来的舞台。它时而张开那小巧而有力的嘴巴,开始歌唱表演。</p> <p class="ql-block">它们的歌声清脆悦耳,时而高亢激昂,如同山间的清风;时而低回婉转,又似溪水的细语。这歌声有一种天真未凿的恳切,仿佛不是在唱给谁听,只是为了自己那颗小小的、跳动的心,诉说对大自然的赞美,传递群体间的信息、交流个体间的情感。在白顶溪鸲的歌声中,我仿佛能听到山林的呼吸,感受到溪流的脉动。</p> <p class="ql-block">我站在远处,不敢靠近,怕我的闯入会唐突了这水石之间的精灵。在我的家乡洞头,海是辽阔而深沉的,鸟也大多与波涛为伴,它们的飞翔带着风与盐的粗粝。而眼前这只白顶溪鸲,它的世界却是跳跃的、充满清响的溪涧。它的一生,似乎就系于这条奔流不息的溪水,饮它,浴它,在溪流的轰鸣里求偶,然后精心搭建起一个温馨的小家,在这个家里繁衍后代,守护家族的幸福与安宁,最后也将生命归还于它。这是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极度专注而又坚韧的生命形态。</p> <p class="ql-block">它那“唧唧”的鸣叫,清亮而富有穿透力,竟能从那巨大的水声中挣脱出来,一字一字地,清晰地递到我的耳中。那不是在歌唱,更像是一种宣告,是对这片水域不容置疑的主权宣言。</p> <p class="ql-block">我在溪边逗留许久,它顺着溪流,跳跳停停,时远时近。它头顶皎洁的白,在溪边绿地上时隐时现,在溪水上忽左忽右,有时完全融入水光石影之中,让我一时找不着它的身影,它的歌声却回荡在清澈的溪流旁。</p> <p class="ql-block">我终究是一个过客。我带不走这里的一滴水,一块石,也带不走这只与激流共生的白顶溪鸲。但我知道,往后许多年,每当我被东海之滨那温润潮湿的海风包围时,会忽然想起,在遥远的甘南,清冽的溪水边有一只永远在石头上叩着尾巴的、头顶月光的白顶溪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