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散文｜那年难忘的中秋节

萨日娜拉格·王雅杰

回忆散文｜那年难忘的中秋节

作者:萨日娜拉格·王雅杰

“家婆，今年国庆节我能放假了。”刚看到公司的放假通知，我指尖飞快地划过屏幕，拨通了家婆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家婆像是怕错过什么似的，声音里带着急促的欢喜：“好好好！放假就好，我在家等你回来！”

“国庆节放八天假，今年中秋节，我能在家过了。”

家婆的声音瞬间拔高了些，藏不住的激动顺着听筒漫过来：“好好好！这下终于能在家过中秋了！我用卖粮食的钱，给你买两只活鸡，宰了给我东娃子补补，可得吃好些！”

“家婆，我先把手里的活忙完，国庆前两天就能回去了。”说完这句话，没等家婆再叮嘱，我便匆匆挂了电话。可一想到家婆说要用卖粮食的钱买鸡，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那是我五六岁的时候，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庄稼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平日里饭桌上总见不到荤腥，清一色的素食，只有到了中秋节，家人才会特意给我做顿肉吃。

我家在甘肃省陇南市西和县青沟村，靠着种庄稼过日子。村里盛产中药材，家里也种了些半夏。爷爷走得早，家里大小事都由家婆拿主意。每年快到中秋时，家婆总会喊来父亲，语气笃定又带着些期盼。

“孢孢子（西和方言，对儿子的亲昵称呼，类似“娃子”“小子”），丰收的哈板子（西和方言，指半夏，当地对中药材半夏的俗称），你赶紧找几个收货的问问价。眼看要过中秋了，早点卖了，好买两只活鸡。东娃正长身体，总跟着我们吃素喝汤哪行，得给娃补点肉。”

那时候我还没到上学的年纪，不是在山上疯跑，就是跟着家婆、父亲到地里帮忙，耕地、播种，小小的身影跟着他们在田埂间转。那天家婆和父亲说话时，我坐在院门口，手里攥着根细木棍，在地上漫无目的地划着。

听清家婆的话，我心里猛地一跳。那点半夏能卖几个钱啊？还要特意给我买鸡吃？吃什么不是吃，面条子也能填饱肚子，何必花这个冤枉钱。越想越不是滋味，我蹭地站起身，跑进屋里。

“家婆，别买活鸡了，别乱花钱。家里那点哈板子（西和方言，指半夏）卖不了几个钱！”

家婆摸了摸我的头，笑着嗔怪：“我的东娃子，真是个瓜娃子（方言，对孩子的亲昵嗔怪，意为“傻孩子”，不含贬义）。不给你买鸡，你咋长个子？平日里顿顿面条子，连点荤腥都没有，可不能亏了我的娃。这鸡，必须买！”说完又转向父亲，“孢孢子（西和方言，对儿子的亲昵称呼），多找几个收货的，赶紧把哈板子（西和方言，指半夏）卖了。”

九月的西和，天气渐渐褪去燥热，添了几分凉意。天还没亮，远山只透着一抹淡淡的灰，父亲就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缝了又缝的厚皮马甲，连口热早饭都没顾上吃，扛起装着半夏的大麻袋往山下走。麻袋沉甸甸的，压得他肩膀微微倾斜，山路两旁的草叶上还沾着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清晨的风一吹，带着些冷意往脖子里钻。那时候村里难得见着车，村里人进县城，全靠两条腿丈量这弯弯曲曲的山路，脚下的石子硌得脚底板发疼，他也只是偶尔停下来揉一揉，又继续往前赶。

一路饿着肚子走到县城，父亲先拐进菜市场的家禽摊，声音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你的活鸡怎么卖？”

摊主头也没抬：“看你要啥样的，两只母鸡得五十多块。”

问清鸡价，父亲便提着麻袋，脚步匆匆地往收货区走。他挨个儿问着收货的商贩：“哈板子（西和方言，指半夏）咋收？多少钱一斤？”

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商贩正给别人称货，瞥了眼父亲和他手里的麻袋，随口应道：“十块钱一斤，你这袋有多少？”称完手里的货，他接过父亲的麻袋掂了掂，“大概七斤，五六十块钱。”

父亲又问了好几家，给出的价钱都低得让人心沉。肚子饿得咕咕叫，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鸽子，腿也像灌了铅似的沉，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马甲的领口。他走到一位头发花白的大爷跟前，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大爷，您看看我这袋哈板子（西和方言，指半夏），咋收哩？”

大爷看着他汗湿的衣襟和眼底的红血丝，伸手摸了摸麻袋里的半夏，颗粒饱满，带着新鲜的泥土气，叹了口气：“看你是个实诚人，这半夏品相不错，我最多给你七十块。”

“七十就七十！”父亲连忙把麻袋递过去，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大爷接过麻袋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叠得整齐的零钱，一张一张数够七十块递给他。父亲攥着钱，指尖微微发颤，粗糙的纸币带着大爷手心的温度，他心里却松了口气——虽说这点钱放在现在连半只宰好的鸡都买不到，但在那时，足够让我在中秋吃上一口热乎的鸡肉了。

揣好钱，父亲没敢耽误，也顾不上找地方吃饭，转身就往家禽摊跑：“老板，把刚才那两只五十块的母鸡给我装上。”摊主麻利地把鸡装进竹笼，父亲提着笼子，脚步都轻快了些，笼里的鸡扑腾着翅膀，他却觉得那动静比什么都好听。他又在商场门口挑了几块乡下人做的土月饼，饼皮上还印着简单的花纹，带着麦香；称了半斤家婆爱吃的甜胚子（西北特色小吃，用燕麦或青稞发酵制成，口感清甜软糯），装在油纸袋里，便沿着山路往家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肩上的竹笼晃啊晃，晃着满满的期待。

国庆节前一天，也就是九月三十号，天刚蒙蒙亮，父亲就起身从鸡笼里挑了只最肥的母鸡，蹲在院子里忙活。他先给鸡浇了点水，然后熟练地抓住鸡翅膀，手里的刀子轻轻一划，鸡血顺着碗沿流下来，染红了碗里的盐粒。处理干净鸡毛后，他把鸡剁成块，清水洗了两遍，沥干水放在盆里。家婆也没闲着，一早就坐在灶台边，面前摆着一大盆洋芋，削皮刀在她手里翻飞，洋芋皮簌簌落在竹篮里，露出白白的果肉；接着她又拿起擦子，“嚓嚓”地擦着洋芋丝，细丝落在瓷盆里，堆得像座小山，她嘴里还念叨着：“今儿过中秋，不能光吃鸡，咱西和的洋芋饺饺（西和特色美食，以洋芋为主要原料制作的饺子，口感鲜香）也得包上，这才像过节。”

晌午过后，阳光透过院墙上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搬来小板凳坐在家婆身边，帮着压面——面团放在压面机里，我使劲往下按，薄薄的面皮就卷着出来；家婆则拿着面皮，舀一勺洋芋丝馅放在中间，手指捏着面皮边缘，一下一下捏出好看的褶子，一个个圆鼓鼓的洋芋饺饺排在箅子上。父亲在厨房里烧着柴火，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映得他脸上暖暖的。他把鸡肉倒进滚烫的锅里，加了姜片和葱段，汤汁渐渐变得乳白，鸡肉的香味混着柴火的烟火气，从厨房飘出来，绕着院子转了一圈，又钻进我的鼻子里，引得我不停地咽口水。

下午三点多，锅里的鸡肉炖得软烂，用筷子一戳就能穿透，汤面上浮着一层金黄的油花；我和家婆包的洋芋饺饺（西和特色美食，以洋芋为馅的饺子）也下了锅，在沸水里翻滚着，渐渐变得透亮。当父亲把炖得金黄的鸡肉端上桌，热气裹着香味往上冒；家婆将冒着热气的洋芋饺饺（西和特色美食）摆好，白胖的饺子透着淡淡的洋芋香。那满满一桌子的饭菜，在我眼里比山珍海味还要珍贵。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肉质嫩得能抿化，汤汁鲜得让人眯起眼睛；又咬了一口洋芋饺饺，外皮筋道，内馅鲜香，家婆还在旁边不停给我夹菜：“东娃快吃，多吃点长个子。”那是我小时候吃得最香的一顿饭，也是我和家人过得最温暖的一个中秋节，每一口滋味，都深深印在了心里。

“东娃子，该去开例会了。”同事的呼唤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放假通知，我嘴角微微上扬——这次回家，又能和家婆一起过中秋了。如今我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工作，终于可以换我为这个家添一份温暖，给家婆带去一份属于我的牵挂与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