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根春的美篇月饼记忆2025-10-01 本文字数:2044/ 潘根春 / 女儿从宁波寄来的月饼箱倚在墙角,顺丰快递

潘根春

<p class="ql-block">月饼记忆</p><p class="ql-block">2025-10-01 本文字数:2044</p><p class="ql-block">/ 潘根春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女儿从宁波寄来的月饼箱倚在墙角,顺丰快递单还沾着江南的潮气。我蹲身拆封时,硬纸盒“咔嚓”弹开,青蓝盒面的烫金桂花纹晃得人眼亮,拆开包装,流心馅的甜腻裹着塑料味扑面而来。</p><p class="ql-block">电话里,女儿的声音隔着信号有些发飘:“爸,我们在广东出差,中秋节项目赶工可能回不去,这是宁波一家酒店新出的流心馅,您和我妈尝尝鲜,吃不完就分给邻居。”我应着“好”,挂了电话再望那箱月饼——青蓝包装盒竟把客厅的日光灯衬得暖了些,原来中秋已近得能攥住这缕甜香。</p><p class="ql-block">这甜香一勾,思绪便跌回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浙西小山村。那时的日子像村口老井水,清苦却澄澈见底,月饼是藏在年历本折页里的盼头,比过年的新衣裳更让人挂心。我们家兄妹四个,我是老二,上有姐姐,下有妹妹和刚会挪步的弟弟。每到八月初,妹妹总扒着灶台问母亲:“娘,啥时候能吃月饼呀?”母亲揉面的手顿一顿,往灶膛添块柴:“等月亮圆了,你爷爷就给你们分。”</p><p class="ql-block">月亮真圆的那天,天刚擦黑,我们早搬着小板凳蹲在门口晒谷场。土坯墙根的蟋蟀嘶鸣,远处稻田蛙鸣叠着浪,姐妹们用狗尾巴草编小兔子,我和弟弟直勾勾盯着东边天际,盼着月亮快点爬上来。终于,墨蓝天幕晕开银辉,月亮像一块浸了水的玉盘,慢慢悬在老樟树间——这时爷爷拎着那只装茶叶的旧铁皮箱走出来。每年中秋前,他都把铁皮箱擦得锃亮,去镇上供销社买月饼。</p><p class="ql-block">铁皮箱揭开的瞬间,甜香“呼”地涌出来,裹着果仁与糖的气息往鼻尖钻。爷爷皱纹里藏着笑,从箱子里取出油纸包,一层一层拆开,露出四个滚圆的小饼。饼子比现在的茶杯盖还小,酥皮印着“中秋”二字,边缘因运输掉了些渣。“来,老大、老二、老三、老四,一人一个。”他粗糙如老树皮的手,递月饼时却轻得怕碰碎了。</p><p class="ql-block">我捧着月饼,指尖能触到酥皮的纹路,舍不得下嘴。姐妹们早咬开一角,红糖馅顺着嘴角淌,慌忙用手背擦,倒弄得满脸糖霜,活像小花猫;弟弟急着吃却咬不动硬皮,鼓着腮帮子“哼哧哼哧”,惹得爷爷笑出了声。我把月饼翻来覆去地闻,花生与葵花子的混和香缠在鼻尖。那时的月饼馅简单,没有莲蓉、蛋黄,不过是果仁碾碎拌了红糖白糖,可那香味像刻进了骨缝,如今一想,舌尖仍泛着甜。</p><p class="ql-block">等姐弟们吃得差不多,我才小心咬下一小口。酥皮“簌簌”掉在衣襟上,我赶紧用手兜住,连碎渣一起塞进嘴里。花生仁的脆、葵花子的香裹着红糖的甜,混着饼皮的麦香在舌尖化开,凑成了童年最奢侈的味道。我小口啃着,把月饼啃成月牙形时,爷爷坐在我们中间,望着月亮讲故事:“你们看,月亮里有棵桂花树,高得能碰着天。”他的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火星子在夜色里闪了闪,“树下有个叫吴刚的小伙子,天天砍树。他早上出门背个棕毛袋,装着晌午饭——咱们这儿叫挞粿。”</p><p class="ql-block">我们抬头看月亮,月亮上的阴影真像棵树,树下似有个小小的人影。“他砍呀砍,眼看树要倒了,一只老鹰飞来叼他的棕袋。吴刚一急,放下斧头赶老鹰,等把老鹰赶跑,回头一看,树又长回原样了。”爷爷说得认真,我们也信得真切,趴在板凳上盯着月亮,连眼都舍不得眨,总觉得下一秒就能看见老鹰飞过,看见吴刚放下斧头的模样。</p><p class="ql-block">除了吴刚伐桂,爷爷还总说:“小孩子不能手指月亮,不然夜里月亮公公会割耳朵。”有次妹妹不信,偷偷指了一下月亮,当晚吓得睡不着,摸了一夜耳朵,生怕真被割掉。我也怕,每次看月亮都只敢用眼睛瞟,连手都不敢抬。后来才懂,哪是月亮公公割耳朵,是老辈人靠天吃饭,对月亮存着敬畏,舍不得孩子用指尖亵渎,便编了这个温柔的谎言,把敬畏藏进故事里。</p><p class="ql-block">日子像晒谷场的麦秸,一茬一茬过。改革开放后,村里通了公路,供销社的月饼多了豆沙、芝麻馅;再后来我去镇上读中学,书包里常揣两个月饼当午饭,酥皮掉在课本上,把书页染得香香的。那时月饼不再是中秋专属,成了寻常吃食,可每次吃,仍会想起晒谷场的月亮,想起爷爷递月饼时的笑。</p><p class="ql-block">转眼到了二十一世纪,月饼忽然变了样。包装盒从油纸换成锦盒,有的带提手、雕着花,里面垫着丝绒,衬得月饼像件艺术品。每到中秋,商场专柜摆得满满当当,包装一个比一个精致,可打开后,月饼却没了当年的香。有次收到朋友送的月饼,盒子比砖头还沉,打开却只有两个小饼,其余全是泡沫填充物——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月饼的甜被什么东西剥掉了。</p><p class="ql-block">前两年中秋,我回老家。母亲从橱柜里拿出月饼,是村里陈锦奎老人做的——他们家糕点小作坊开了四代。月饼仍用油纸包着,打开时,熟悉的果仁香扑过来。我咬了一口,还是小时候的味道:酥皮掉渣,红糖馅甜得扎实。母亲坐在一旁说:“现在人又爱买这种老月饼了,说吃着实在,不像那些花里胡哨的,中看不中用。”</p><p class="ql-block">一大早,手机响了,是女儿发来的视频。屏幕里,她刚从工厂出来,脸上带着倦意,却笑着说:“爸,我订了机票,中秋当天回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吃月饼、看月亮。”我望着屏幕里的女儿,又看看手里的月饼,忽然懂了:月饼从来不只是块点心。它是童年晒谷场上的等待,是爷爷口中的故事,是女儿跨越千里的牵挂,是无论走多远,一尝到那口甜,就触得到“团圆”的分量。</p><p class="ql-block">我愣了愣,等心绪定了,对着屏幕笑:“把牛牛和雨雨也带来,外公给他们讲吴刚砍树的故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