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连环画选页

义门陈

<p class="ql-block">我站在街口,望着那座高耸的牌楼,青瓦飞檐下人来人往,仿佛一条流动的河。蓝绿色的天光洒在石板路上,映着行人衣角的微光,也映着商铺前叫卖声的热气。谁家姑娘在绸缎摊前驻足,指尖轻抚过一匹月白色素锦,摊主笑得眼角堆起皱纹。这市井烟火,竟让我想起西门庆初入东平府时的模样——也是这般喧闹,也是这般藏不住的欲望在暗处滋长。</p> <p class="ql-block">酒旗斜挑,一个大大的“酒”字在风里晃。我踱进肆中,脚底黏着经年的酒渍,空气里浮着醇香与人声的混响。角落里几个汉子划拳行令,声音高得震耳,桌上酒坛横七竖八,像打完仗留下的残局。那穿青衫的客人举杯时袖口一抖,露出腕上一只银镯,眼熟得很——不正是李瓶儿旧日戴的那副?只是如今戴在了谁的手上,谁又记得当年她在灯下独酌的那一夜?</p> <p class="ql-block">市集越走越深,摊子挨着摊子,卖香粉的、卖馉饳儿的、卖绣鞋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个孩子踮脚去够糖人,母亲笑着拉他回来,那笑容干净得不像在这尘世里。可我知道,这热闹背后,有多少暗流在涌动。就像那卖花翠的妇人,低头整理珠钗时,眼神却总往街角那辆不起眼的马车瞟——那是谁家的轿帘半掀,露出一角绣鞋?</p> <p class="ql-block">天色渐暗,我被请进一间厅堂。屏风画着松鹤延年,可这屋里的人,谁又真图个清静长寿?蓝袍男子坐在主位,话不多,但每句都像秤砣落地。旁人听着,点头的点头,垂目的垂目,唯有那穿桃红比甲的女子,指尖捏着帕子,眼风时不时扫向门外。我知道她在等谁——那脚步声迟早会响起来,带着酒气与暖香,搅乱这一室“正经”。</p> <p class="ql-block">市集又现,灯火已上。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来,像星子落了地。卖馉饳儿的老妇掀开笼屉,热气腾腾地扑上脸,仿佛能把人心熏软。可就在这暖光里,我瞧见一个身影匆匆穿过人群,衣角翻飞,像是逃,又像是赴约。没人注意他,可我认得那背影——是来旺儿,本该在城外守庄子的人,怎会在此时此地,脚步如此慌?</p> <p class="ql-block">厅中烛火摇曳,蓝袍人仍在说着什么家规礼法,可话音未落,外头传来一阵笑语。门帘一掀,进来一位妇人,鬓边簪花,面若春桃。满屋人神色微变,却无人起身。她自顾坐下,端起茶来吹了吹,像极了那日她在葡萄架下,一边剥荔枝,一边听西门庆夸她“会做人”。</p> <p class="ql-block">集市的喧嚣从未停歇。一个卖香囊的少年郎,声音清亮地唱着小曲:“情似火,命如纸,一盏灯儿照到底。”我驻足听了片刻,竟觉心头发紧。这曲子,分明是当年李娇儿院里常唱的。如今人去楼空,倒让个不知世事的孩子拿来讨生活。</p> <p class="ql-block">厅中气氛愈发微妙。蓝袍人终于住口,众人沉默。那桃红衣的女子忽然开口,声音轻软:“天凉了,该换夹衣了。”一句话,没人接,却人人都懂。窗外秋风掠过,吹动帘角,也吹动人心底那点不敢点破的火。</p> <p class="ql-block">集市到了夜里更热闹。赌摊上骰子哗啦作响,有人赢了钱放声大笑,有人输了蹲在地上抽烟袋。一个醉汉倚着墙哼小曲:“三更天,人未眠,枕上泪,湿了边。”我听得心头一颤——这不是《金瓶梅》里那支小令?原来市井深处,早把风月唱成了日常。</p> <p class="ql-block">厅中烛火渐短,蓝袍人起身离席,众人随之散去。那桃红衣女子最后一个走,脚步轻得像猫。我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明白:这屋里说的不是礼,不是义,是权衡,是忍,是夜里睁着眼数更漏的寂寞。</p> <p class="ql-block">集市的清晨又来了。摊主们支起棚子,扫地泼水,一切如常。仿佛昨夜的赌局、私语、相会,全被晨露洗去。可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发生,就像墨滴入水,再也收不回。</p> <p class="ql-block">我又回到那厅堂,屏风依旧,桌椅未动。可那蓝袍人不再说话,只望着窗外发呆。他手里捏着一封信,边角焦黑,像是被火燎过。我不问,也不走。有些事,看破不说破,才是这世道的活法。</p> <p class="ql-block">集市上来了个算命先生,布幡上写着“铁口直断”。他给一个年轻妇人掐指一算,摇头:“情路多舛,宜静不宜动。”妇人笑了笑,掏出铜钱放下,转身走进人群。我认得她——是潘金莲的丫鬟春梅,如今已嫁作他人妇。可她眼底那点不甘,竟半分未减。</p> <p class="ql-block">厅中又聚了一回。这次蓝袍人没来,主位空着。那桃红衣女子坐了上去,端茶的手稳稳的,再不发抖。她说:“往后,按规矩办。”众人应声,像从前应他一样。原来人走茶不凉,茶凉了,也有人续上。</p> <p class="ql-block">集市照常喧闹。卖馉饳儿的老妇换了新笼屉,糖人摊的孩子学会了新曲。一个外乡人问:“这地方叫什么?”路人答:“清河县。”外乡人点头记下,像要把这名字刻进记忆。可他知道吗?这地名底下,埋着多少没说完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厅堂终于空了。屏风蒙了灰,桌椅歪斜。一只猫跳上主位,蜷在椅上打盹。阳光斜照进来,照见梁上积尘,也照见墙上那幅“松鹤延年”——松还是松,鹤却少了一只,不知何时掉了。</p> <p class="ql-block">集市依旧。人来人往,货如轮转。谁还记得那年酒肆里的喧笑,厅堂中的低语,屏风后的叹息?可只要你肯听,风里仍飘着一句残词:“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