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神炮手胡胜才</p><p class="ql-block"> 林淇正</p><p class="ql-block"> 在太行区一九四四年群英大会上,四十四岁的红军老英雄、七分区一团机炮连长胡胜才的名字,是象炮一样响亮的名字。人们热爱着八路军的炮,更热爱这“八十三发、弹弹命中中”的红军老炮手。现在,胡胜才当选了太行区第一名炮兵英雄。</p><p class="ql-block"> 他在一九三三年就参加了红军,说起战斗故事来,千言万语也说不尽。我们无须乎介绍他全部的英雄事迹,仅仅是他到太行七分区一年来几个主要的战斗,就足够把一切说明了!</p><p class="ql-block">一、八十三发</p><p class="ql-block"> 一九四三年十一月,敌人在起灯山扎土了钉子,这是控制从河南省的林县到合涧大路上的一个山包,这一下,上庄、合涧都受到了蚕食的威胁,分区决定要拔掉这个钉子。</p><p class="ql-block">起灯山是个光山包,四周没一根草毛,山顶的大庙是天然的坚固工事,只要架上几挺机关枪,步兵就没法接近。大家把希望都放到炮兵身上了。胡连长决心要亲自去侦察。粪,一边张望着,一步一步走近庙跟前。 傍晚,一个拾粪老汉,担着个箩头走上起灯山,一边拾 </p><p class="ql-block">“谁?滚下去!”伪军哨兵吆喝着,把老汉赶了下来。太阳下山了,老汉也不见了。</p><p class="ql-block">晚上,起灯山响起了炮声。胡连长在黑暗中打出了七十二发。最后,他的炮移到了庙跟前,庙在上,炮在下,八十度的角度,十米远距离的曲射,炮几乎直立起来了!在三四分钟间,胡连长一口气打出最后的十一发炮弹,敌人的机枪哑了!</p><p class="ql-block">第二天,部队在追击连夜逃跑了的敌人,六七百老乡在拆庙,胡连长走进去,低着头数着,八十三个弹着点,全部找到了。在这一百米见方的围墙里,到处是弹皮、铁片,一处处炸崩了的砖石,一片片的血迹。</p><p class="ql-block">胡连长满意地微笑了。一个战士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老乡,你看八路军的炮打得多好?你当兵吧!”“哈,打得好!我老了,你们打日本吧!”</p><p class="ql-block">原来胡连长没有换衣服,还是拾粪老汉的打扮。他到七分区才二十多天,步兵连的战士还不认得他呢!</p><p class="ql-block">二、另一种炮弹</p><p class="ql-block"> 胡胜才这个炮手是特别的炮手,他会打一种特殊的炮弹。大年初四,洪河一早就被炮声埋住了。这是个顽固的碉堡,下面七尺厚的石墙,上面四尺厚的砖墙,炮弹打窗口轰进去,竟象石子投进海里一样。第十发炮弹把堡顶两个投弹手炸到了半天空。第十一发炮弹打穿了碉堡左首一扇铁门。第十二发炮弹又打穿了右首一扇铁门,但是,碉堡里的回答还是不缴枪。他们用木头堵住了窟窿。我们的步兵冲过去,碉堡上就飞下一阵石头和手榴弹。铁门还是紧紧地闭着。</p><p class="ql-block">一颗炮弹也没有了,炮兵退了出来。胡连长不去休息,走出来向四面张望着。一个老太婆在墙角里呆呆地站着,胡连长就慢慢走过去。</p><p class="ql-block">“老太太,你哪里去?”他问。</p><p class="ql-block">“回家去。”老太太的回答显然是撒谎。“这炮楼上有多少人?”</p><p class="ql-block">“谁知道。”老太太有点慌张,把眼睛赶快移开了。</p><p class="ql-block">“老太太,不要害怕。你家里有人在里面吗?有就赶快叫出来吧,叫下来没事。”老胡进一步试探。</p><p class="ql-block">“没有,你不信打听去。……”老太太颜色变了。</p><p class="ql-block">“你要不叫出来啊,今天晚上打开了,一个也不能活,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p><p class="ql-block">老太太不出声,长长地叹了口气。</p><p class="ql-block">“不要紧。你的儿子叫什么名字?把他叫出来吧,我保险不杀他。”老胡瞧透有八九成了。</p><p class="ql-block">“你是当官的?”老太太抬起头半信半疑地问。</p><p class="ql-block">“是,我就是当官的。把你儿子叫出来,我保险不但不杀,捆都不捆,打骂都不准。你们都是老百姓,受压迫去的嘛。缴了枪和我们就是一家人。”老胡进一步宣传。</p><p class="ql-block">“官长,我孩子……叫黑牛……我怕叫出来你们毁了他,那我这老命也活不成了。”老太太眼里包着一眶眼泪。</p><p class="ql-block">“老太太,你相信吗?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叫出来保你没事。”“怕叫不出来呢?”</p><p class="ql-block">“不怕,叫叫看。”老胡鼓励她。</p><p class="ql-block">老太太心活了,但是还要和老头商量商量。老胡和她一起去。老太太不大放心。老胡就说:</p><p class="ql-block">“我就是连长,这队伍都是我指挥。”胡连长的回答把老汉的疑心打破了。老两口商量了一会,决定让老婆去叫叫看,胡连长告诉了指挥战斗的黄大队副,攻击停止下来。他拉着老太太颤巍巍地喊起来:</p><p class="ql-block">“黑牛,黑牛,听娘说话。”</p><p class="ql-block">立刻,碉堡里不打石头了,但是没有人答腔,四面静寂得象死了人一样。</p><p class="ql-block">“大声点,不要怕。”胡连长轻轻地说,一面拉着老太太跑出到墙外。</p><p class="ql-block">“黑牛,缴枪吧,当官的说了,缴了枪就是一事(一家人)。”</p><p class="ql-block">“黑牛……黑牛……你们缴枪吧。”</p><p class="ql-block">“黑牛!”突然碉堡下响起了胡连长愤怒的嗓子,但还是充满着诚恳:“为什么你娘叫你几十声,你都不应声,你还有良心吗?……你不缴枪是不行的,今天打不开,明天还要打,明天打不开,后天还打,不打开我们就不走!”</p><p class="ql-block">碉堡里还是象死了一样。大家的希望渐渐淡下去,胡连长低着头在思索。</p><p class="ql-block">“这村还有谁家有亲人在这里头?”胡连长低声问着老太太。老太太告诉了他。他打发三排长出去了,让老太太坐下来休息。</p><p class="ql-block">半个钟头之后,四个妇女,有老太太也有媳妇,踉踉跄跄走进了院子,顿时乱哄哄地一片声唤着亲人。碉堡里微微听得有唏嘘叹息的声音。但是,依旧没有一个人答腔。天快黑了,这时胡连长和黄大队副使个眼色。</p><p class="ql-block">“妈的死顽固,不知道厉害……把炮架起来再打!”胡连长把手一挥,妇女们一齐尖声叫起来。</p><p class="ql-block">“老爷啊,缴枪吧!”声音几乎哭出来了。</p><p class="ql-block">静默了半天的碉堡,象突然暴发了的山洪一样,哭声震动起来,碉堡里外交织着一片呼儿唤妻的叫声。后来把铁门开开了,老太婆奔上去,一把拉住黑牛,走到胡连长的跟前。</p><p class="ql-block">四十多个人,十七八条枪,十几枝矛子枪一齐都出来了。</p><p class="ql-block">洪河碉堡在火光中塌了下去。</p><p class="ql-block">胡连长胜利了,他的攻心弹,打开了铁炮弹没有打开的洪河碉堡。</p> <p class="ql-block">三、最后一着</p><p class="ql-block"> 一九四四年“七七”,豫北八路军打开了著名的(辉县)张村据点--这是过去国民党正规军用全副新式装备、重武器屡次没有打开的一个据点。三个两丈多高的小碉堡,围着个五丈高、三丈见方、墙厚五尺、上砖下石的大碉堡。一出塔岗口,二三十里地老远就能看到它,四面重重叠叠的围墙、壕沟、铁丝网,真正是水深池阔,铜墙铁壁。六年来,敌人一直相信着,这是无法攻破的壁垒。然而,胡连长却用了一门没有炮架的迫击炮,打破了敌人六年来的迷梦。从拂晓打到下午,胡连长的炮首先轰开了东北角的小碉堡,九个伪军七个挂了彩,包头跛脚地下来缴了枪。这以后,炮转到西南角,一炮掀开了堡顶,再没有费第二个炮弹,一个伪军乖乖地缴了枪。西北角的小碉堡一看势头不对,溜之大吉,辉县来援的敌兵也给打退了。这时大碉堡已经孤立起来,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平射装置打坏了。炮架也震坏了,炮兵只得退下去。</p><p class="ql-block"> 队伍在作饭、休息,准备黑夜突击,胡连长拿着把小钢锉在炮跟前锉着,敲打着,一头一头的汗。</p><p class="ql-block">太阳快沉下去,炮能打了,但平射却不行,而且炮弹又只剩五发了,白天已经经验过,大碉堡是这样坚固,炮弹打上去只留个白印,就有一百颗也够打的,别说只五颗,炮弹这样缺少,七分区皮定钧司令员不能不另打主意。他决定了进攻的五个步骤,炮攻是最后的一着。</p><p class="ql-block">天一黑,攻击从四面展开,按预定计划一步一步进行。胡连长在准备着最后一手,他指挥着战士们一直挖通了三个院子,在最后的墙上他动手拆开了一个垒着的门洞,准备在这里安炮。这是危险的事情。敌人的哨兵就在上面,最多只有五十米。他轻轻地把一块块土坯抽下来。通讯员进来,大声叫着:“连长,糟糕,暴露了。”立刻一个手榴弹从碉堡上扔了过来。胡连长一卧倒,身上炸了一身黑灰。他慢慢爬起来,从墙洞里一望,转身接过通讯员的枪,把枪口伸出去,枪一响,碉堡上一声“哎哟”,一个人头从窗口栽了下去。五分钟之后,再一声枪响,第二个伸出来的人头又倒下了。胡连长跳起来,立刻转移阵地。炮转到西边一座院子,隔着墙就是铁丝网、大碉堡,最多有五米远,胡连长又开始挖墙了.“不行!这里白 天打了多少手榴弹,架炮太危险。”一个步兵指挥员拦阻着。</p><p class="ql-block">“黑夜不要紧,不敢开腔!”胡连长继续挖开一条缺口,炮也搬来了。</p><p class="ql-block">这时,预定的计划着着失败,火攻也不行,皮定钧司令员叫出伪军太太来。</p><p class="ql-block">“去,把你那出戏演一演吧!”大家都笑起来,一个胖女人喊了起来:</p><p class="ql-block">“二孩啊,出来吧…”十几分钟过去了,二孩竟是不答理。现在,司令员只有使用最后一着了。</p><p class="ql-block">“胡连长,看你的吧!”几十双眼睛望着胡连长。排长看着碉堡,摇摇头说:“不行,打曲射吧。”</p><p class="ql-block">“不,有办法,曲射作平射打!”胡连长把炮筒搁到墙缺口,两边用杠子压住,就轰开了。第一炮从碉堡顶上飞了过去。老胡轻轻说声糟糕,又从炮筒下抽去两个坯,炮更加低了,低得只有二十度。第二炮轰出去,把人的耳朵都震聋了,碉堡上层的砖墙哗啦地倒下去,里面叫着,“不行啦,不行啦!”紧接着第三炮出去,又是一角墙垮下去。只听碉堡里的楼梯响,伪军都下到第二层了。</p><p class="ql-block">说也巧,第四颗炮弹轰出去,钻进顶层,没有炸,倒过来从楼口一直掉下去,刚刚在第二层炸了个大开花。整个碉堡混乱了,伪军中队副拚命的指挥着:“上去,打手榴弹。”但是一个个都挂彩了;没有人听指挥,可是一阵楼梯响,伪军统统钻到底下去了。</p><p class="ql-block">“同志们,碉堡打垮了,冲上去!”胡连长兴奋地高呼着。</p><p class="ql-block">冲锋号嘹亮地响起来,部队在欢呼中通过外壕,砍断铁丝网,</p><p class="ql-block">放下来了,五十几个伪军昏沉沉地走下来。 从四面八方涌到碉堡跟前。炸弹从碉堡孔塞进去之后,六年来从没有打开过的张村碉堡毁灭了。</p><p class="ql-block">皮司令员拍着胡连长的肩膀:“你这个打法,真正只有无产阶级才能创造出来!”</p><p class="ql-block">胡连长微笑了,双手抚摸着还没有用完的最后一发炮弹!</p><p class="ql-block">四、十一个药包</p><p class="ql-block"> 从来打迫击炮最多只八个药包,胡胜才却用十一个药包,从三千多米以外的高山,把炮弹打进敌人的行军纵队!这是在一九四四年九月中旬,七分区秋季反“扫荡”辉县勒江口大战的时候。</p><p class="ql-block">埋伏的队伍已经布置开,山顶上,胡胜才的炮弹把敌人从休息的村子里赶起身子。敌人一队队地从勒江口走过,尖兵、大队的步兵、骑兵、牛羊都过去了,又是骑兵在过。从山上看起来,敌人快过完了,冲锋号接连地吹了好几次,山下都静得象没一点事。带路的老乡望着一群群牛羊,哭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炮已经停了好一会,炮弹不保险,方才有一炮就在炮跟前炸开了,几乎炸坏人。但是能眼看着老乡的牛羊叫赶走吗?张廷发司令员问胡连长:“炮能打得到吗?”</p><p class="ql-block">“炮弹不保险,下边有部队,超越是不敢,间隙射击可以打一下。”胡连长把炮转移到西北角,一测量,三千多米,“加上十个药包!” 太远了!胡连长摇摇头,突然,他命令弹药手: “你们都走开,让我一个人来!”他把手一挥,大家捏着一把汗,听着他的指挥,远远地躲开。</p><p class="ql-block">胡连长拿起炮弹,象平时一样地熟练而沉着,只见他把炮弹往炮筒里一填,身子往地下一扑,看得人呼吸都几乎屏住了,只听“嘶一-”炮弹象一只勇猛的鹰急旋着穿过天空,不前不后刚好落到敌人行军纵队的中间。勒江口烟尘飞扬着,六个皇军一匹洋马应声栽倒在河滩里,牛羊乱奔着,敌人的队伍被打成了两截!</p><p class="ql-block">“好!”山上人们的眼睛随着这加了十个药包的炮弹,从胡连长的手,到炮筒,到天空,一直到勒江口,到六个翻倒的伪军,这才舒出一口气,方才的紧张变成了欢呼。</p><p class="ql-block">但是,步兵还没有动手,胡连长又拿起一个炮弹,弹尾已经压上十个药包,再压不下了。老胡一心想追击跑了的敌人,他又放一个药包到炮筒里,炮弹一脱手,炮筒往后一座,炮座嵌进地下七八寸深,一声巨响,这一次十一个药包的炮弹又在勒江口炸开了。这时山下步兵的炸弹、步枪、机枪这才一起响起来,日本兵在河滩里翻滚着。带路的老乡破涕为笑了,胡连长也笑了。</p><p class="ql-block">胡胜才在团里当选为杀敌英雄,我去访问,崔政委告我说:“咱们团里这次选的杀敌英雄,将来决不会骄傲,都是第一号老实忠厚。头一个胡胜才我就敢保险。他当了英雄,只会更加虚心。你看这次七分区轮训队里,数他年纪最大,还数他学习最认真,下苦功。”一点也不错,在边区群英大会上,联中一个招待员同志给会刊写了个稿,说:“胡胜才每天起得比一般人都早,起来就读报纸和会刊,大家都休息了,他还在记日记。”另一个消息上报道着:“胡胜才一开完会,就急着要去找四分区炮兵排长刘凤祥同志研究打炮的技术经验。胡胜才就是这么个虚心的人。</p><p class="ql-block"> 他很关心战士的生活,连队的伙食搞得很好,但他自己从来没有吃过一次小锅菜。他从来不对战士发脾气,常给战士补鞋子,他也扛炮。战士们常常把他叫做“我们的老连长”。</p><p class="ql-block">他一口江西口音,人们很不容易听懂,但他还是不怕麻烦地经常和老乡宣传,有时还亲自帮助老乡担水,打草。这次我们一起来开会,路过x庄,队伍住满了,找不到房子。忽然一个老太太招呼他:“老胡,什么时候来的?没有房子住吗!快到我家去,给你腾间房子。”立刻,一家人都来欢迎他,随后我们一起进了院子。热腾腾的洗脸水,接接连连的拿了出来,殷勤地象家人一样。我惊奇起来了,问起老胡,原来他在师炮团的时候,在这里住过几个月。</p><p class="ql-block"> 的确,在胡胜才同志的身上,从他的江西口音到勇敢战斗,我们看到了一个老红军的活的传统。</p><p class="ql-block"> 一九四四年十二月十三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