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足不满足--拜访导弹专家印象记

幸福方圆(朱宝树)

文字：朱宝树

图片：朱宝树

前几天，资深媒体人张永成主任专程从淮安来北京访谈一位涟水籍导弹专家刘建同，我陪同前往。采什么，访什么是他的事，我只是“打酱油”的，帮着拍拍照，凑凑热闹。苍翠的竹林，简陋的三居屋，思维敏捷的谈吐，有序摆放的《寒窗》系列和那台老式电脑，让我对眼前这位身材瘦高稍有点弯腰，九十高龄还骑自行车乱跑的我国著名导弹专家，享受国务院津贴的刘建同，网名倚竹叟老人有了深刻印象——知足不满足。

他们访谈，我忙拍照，没有细听。不过刘老开场白里的一个词“知足”，钻进我的耳朵，就像从大海里冲出的飞弹，划破夜空沿着设定的弧线飞跃。刘老出生在苏北涟水农村，父亲投笔从戎血洒战场。年轻时走出涟水，走进大学，走进北京，沿着父亲指引的“读书报国”“科技报国”的方向一路奔跑，一直跑到老。刘老说，能上大学知足了，成为工程师知足了，成为主任设计师知足了，享受国家政府津贴，更知足了。他从访谈第一句话到访谈结束，说了无数次“知足”了。他老人家还特别提到他的网名“倚竹叟”。我们能理解谐音之意。多么睿智的老人，多么深邃的“倚竹”啊。

如果没有张主任介绍，如果不是登门拜见，如果不是看到他《寒窗》系列和电脑里的文稿。假如在这之前，有人指着路边不起眼的一楼门道，指着门旁苍翠的竹林，或者带着我走进这老旧的三居屋，坐到这干净的布艺沙发上，告诉我，这两位穿着朴素的老人是退休工人，我肯定相信。如果说，他是享受国务院津贴的著名导弹专家，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眼下我信了。不是政府不关心这些对国家有过重大贡献的老科学家们，而是刘老一心“倚竹”，一辈子“知足”。是他多次谢绝单位分的100多平米的专家房，主动要求蜗居小屋，享受他的倚竹人生，云竹生活。

他们坐在沙发上交谈，我在茶几这边两眼紧盯着屏幕边听边拍录。忽然隐约觉得屏幕里又出现了一位老人，很眼熟，原来是导弹之父钱学森，钱老正向我点头微笑。钱老居住的地方航天大院，我孙子上幼儿园就在他家旁边。钱老健在的时候，国家多次要为他改善居住条件，他总是不要，一直住在前苏联专家援建的没有电梯的专家楼到终老。屏幕里钱老后边又出现了多位两弹一星功勋元老，他们都在向我挥手微笑。我有点恍惚了，又好像突然清醒了：哦，“知足”原来不仅仅属于刘老，“知足”是航天人的基因，是航天人、航天专家的传承与骄傲！

我这个人平时很少咬文嚼字，对知足与满足词义没有太深研究。这一次听刘老如数家珍地谈他“飞弹”人生，我突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知足与满足不是一回事，是两种不同的境界，是一种平衡的人生态度。对于刘老和那么多航天导弹专家来说，知足是发射基架，不满足才是他们追求的飞行轨道。

我们先说说刘老工作上的不满足吧。从南航毕业一步跨进国防部导弹研究院，那是个人才济济的地方，不满足，是必须的。先后参加我国陆海空第一代导弹的研制，成为工程师，不满足，继续从事潜舰导弹的研制，担任主任设计师，还是有点不满足。这还不算，他还去挑战当时全世界只有极少数国家掌握的有很大风险的“海底发射”技术。获得巨大成功，是对他又一次不满足的回报。

采访中刘老说：“只在自己精通的技术领域成为专家是不行的，必须学习，必须研究，必须精通更多的专业技术，才能发挥更大作用，为国家作出更大的贡献。”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在几十年的导弹研究生涯中，一不小心，就成了精通导弹总体、动力装置、可靠性、安全性等多个专业技术领域国内少有的“多学科飞航导弹专家”。刘老不满足，除了在对导弹技术钻研参与设计上，还著书立说，写了几百万字的学术文章。把研究思路，设计方案变成国家的财富，人类的法宝。按理说，有设计，有理论，有成果，功德圆满该满足了吧。可这位倚竹老人偏偏就是永不满足。该退休不退休延聘六年，后又接受返聘六年。古稀之年还在全国各地跑，年近八旬还不停步。先后帮带从本科生到博士生近十届高校毕业生。参加400多场次技术咨询会议，讲了100多场次培训课……

我是个没见过大专家的人，有时候会会按照世俗人的思维想问题。拿着手机拍照，思想开了小差，居然“以小人之心度专家之腹”地想，刘老到了七八十岁还在外面讲课咨询，是为了什么？是想为儿女们多挣点钱吗？听刘老夫人介绍，刘老兄弟都是“大家”，一双儿女非常成功。刘老兄弟还积极倡议并带头从自己掏腰包拿出一部分钱来 ，为老家村里铺路架桥，安装路灯等。显而易见，他不是为了钱。再听刘总说，他不停脚步不停地跑，就是因为他觉得，国家需要培养更多的研制导弹国防人才。不听不知道，听了高下见分晓。我真后悔思想开小差，感觉自己太渺小。

听了一个多小时的介绍，感觉刘老工作方面的不满足难以置信，再听他说退休后的生活，好像是飞机着地，惯性使然，继续在不满足轨道上奔跑。耄耋之年，笔耕不辍，经常在老家群里发文写稿。《寒窗锁记》记录生活，记录人生。脑力劳动不满足，还亲自设计参加栽培小竹林，搭建“云竹园”。如果不了解刘老曾经的工作，十有八九会认为“云竹园”主人是个大文豪。是的，刘老的确是一位大文人，看看这副对联：“云天长立报国志，竹林久映夕照红”。报国一生，乐享夕阳情怀跃然纸上，多么精妙啊！他在自家小菜地种出硕大的丫丫葫芦。他在丫丫葫芦上雕刻出“松、鹤、寿”图文，着色题字制成精美的艺术品，作为送给自己90岁的“寿礼”。请问天底下有哪位艺术家能像刘老这样，把一粒种子培植制作成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送给自己90岁生日的寿礼啊！你们看他老夫妻捧着鹤寿延年丫丫葫芦多开心。

我看到丫丫葫芦上那对展翅欲飞的双鹤，已经惊讶不已了。要知道刘老是导弹专家而不是美术大师，他那双手是画图纸的，而不是画飞禽走兽的啊。刘老在介绍雕刻双鹤时轻描淡写，好像还不满足，又好像是还有重头戏在后头。刘老家房屋东山头竹林里，有个“微观景区”是刘老的得意之作，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应有尽有。景区旁站着一只丹顶鹤，和真鹤差不多大，与丫丫葫芦上的双鹤很神似。远观不近摸，就是一只活灵活现的丹顶鹤。如果你们去看，我给你们十次猜的机会，谁能猜出这只丹顶鹤是从哪里来的，你们猜中我请你们喝酒。反正我是猜不出来，后来知道了也不敢相信。我在拍微型景观时、专门拍了那只丹顶鹤“标本”，实在是太像真的了。随口问身边刘老：“这只鹤标本买多少钱吧？”刘老听了爽朗地笑着说：“不是标本，不是买的……”听刘老介绍，差点惊悼了我下巴。丹顶鹤是刘老亲自“孵”出来，“养”大了的。他把从做骨架、填鹤肉、包鹤皮，画鹤毛直到最后涂颜色等制作过程详细介绍一遍，就像介绍他研制导弹流程一样，娓娓道来，娴熟流畅。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难怪刚才介绍雕鹤时只是轻描淡写，原来刘老不仅是导弹专家，还是雕刻家，雕塑家……我们在倚竹园与这位一生知足而不满足的“知竹叟”老人”聊天很久，观赏很久，拍照很久，最后告别依依不舍也是很久很久……

我一辈子没追过星，没想到跟着张主任后面打酱油，居然见到了星，见到了这颗在中国航天专家星河中熠熠生辉的闪亮的明星。回放访谈，仰望星空，我的目光，思维半径好像延展了许多。刘老这颗耀眼的明星飞行轨迹，和我国航天星河中那一颗颗明星飞行轨迹是何等的相似啊。他们都把知足作为发射基架，把不满足当作飞行航迹，奉献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用他们的一生知足，永不满足和终极目标，守护着天下太平，宇宙和谐。那一天回到家，我就想把拜访刘老的印象写下来，只因忙得头晕脑胀。直到今天才堆砌这段文字，请倚竹叟老人帮我目测一下，看我这个印象弹道落点准不准，偏差有多大？偏里有多远？衷心祝愿倚竹老人这棵闪亮的明星闪亮到永远……

幸福方圆（朱宝树)

2025年10月1日

北京 宽心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