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散文艺术清单之七:中国古代最好的5篇记人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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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  中国古代记人的散文往往不追求全面传记,而是通过精选的片段、传神的细节和深厚的情感,使人物跃然纸上,并承载了作者的生命感悟与时代精神。</p><p class="ql-block"> 以下五篇记人散文,在文学史和审美层面上堪称典范。</p><p class="ql-block"> 一、司马迁《史记·项羽本纪》(西汉)</p><p class="ql-block"> 所记人物:西楚霸王项羽</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篇英雄的史诗悲剧。司马迁以小说家的笔法写史,塑造了中国文学史上最丰满、最矛盾的悲剧英雄形象。其审美价值在于:1.立体化与戏剧化冲突:司马迁未将项羽神化或魔化,而是通过“巨鹿之战”的破釜沉舟、“鸿门宴”的优柔寡断、“垓下之围”的慷慨悲歌、“乌江自刎”的尊严体面等一系列戏剧性场景,淋漓尽致地展现了项羽的英勇、刚愎、仁慈、残暴、天真与骄傲。这种多重性格的交织,使其人物形象具有震撼人心的艺术张力。2.悲剧美的极致:项羽的失败并非小人陷害,而是其性格弱点与历史必然共同作用的结果。这种“性格悲剧”升华了文章的审美格调,使读者在惋惜中感受到一种崇高的、毁灭性的美。文末“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的慨叹,更是将悲剧意味推向高潮。</p><p class="ql-block"> 二、 韩愈《祭十二郎文》(唐)</p><p class="ql-block"> 所记人物:韩愈的侄子韩老成</p><p class="ql-block"> 该文被誉为“祭文中千年绝调”。此文打破了传统祭文歌功颂德的骈俪格式,以散体白话直抒胸臆,开创了抒情记人散文的新境界。</p><p class="ql-block"> 以情为文,不假雕饰:全文以血泪为墨,通过对往昔琐事(“吾与汝俱幼,从嫂归葬河阳”)的追忆、对眼前变故的不可置信(“其信然邪?其梦邪?”)、以及对自己早衰的慨叹(“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将叔侄间名为叔侄、实如兄弟的深厚情感与刻骨悲痛倾泻而出。情感的真挚与强烈,是其最核心的审美力量。</p><p class="ql-block"> 时空交错的心理真实:文章在往事、现况与未来之间不断切换,真实地摹写了一位遭遇至亲猝然离世者的恍惚、自责与巨大哀伤。这种对心理流程的忠实记录,达到了“形散神凝”的效果,神即那无法化解的哀情。</p><p class="ql-block"> 三、 柳宗元《种树郭橐驼传》(唐)</p><p class="ql-block"> 所记人物:虚拟的种树能手郭橐驼</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篇以人物寓理的政治寓言式散文。其人物塑造服务于深刻的哲理思考,具有独特的理性之美。</p><p class="ql-block"> 形象与哲理的完美统一:郭橐驼其貌不扬(“橐驼”即骆驼,指其驼背),但技艺高超。他的成功秘诀在于“顺木之天,以致其性”,即顺应树木的自然天性。柳宗元借此形象,巧妙地讽刺了当时官吏扰民、政令繁多的弊政,阐述了“无为而治”的政治理想。</p><p class="ql-block"> 谐谑中的严肃:文章笔调看似轻松诙谐,为人物起绰号,叙述其言谈,但内核却无比严肃深刻。人物的一言一行都成为说理的有机组成部分,使得抽象的道理变得生动可感,体现了唐代古文运动“文以明道”的杰出实践。</p><p class="ql-block"> 四、 归有光《项脊轩志》(明)</p><p class="ql-block"> 所记人物:母亲、祖母、妻子等家族亲人</p><p class="ql-block"> 将记人散文的笔触伸向家族内部的日常生活,于细微处见深情,开创了“即事抒情”的典范。</p><p class="ql-block"> 以细节传神:归有光不写宏大叙事,而是捕捉最触动心弦的生活瞬间:母亲“以指叩门扉”的嘘寒问暖、祖母“持一象笏至”的殷切期盼、妻子“凭几学书”的伉俪情深。这些细节如电影特写,瞬间点亮了人物的音容笑貌,所谓“于不要紧之题,说不要紧之语,却自风韵疏淡”。</p><p class="ql-block"> 以景物托情:全文以项脊轩这间小书斋为轴心,人物的悲欢离合都与轩的变迁交织在一起。结尾“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以树之繁盛反衬人之永逝,将无尽的思念凝固在静默的景物中,含蓄蕴藉,余韵悠长,是中国古典美学“以景结情”的巅峰之作。</p><p class="ql-block"> 五、张岱《湖心亭看雪》(明)</p><p class="ql-block"> 所记人物:作者自己与亭中邂逅的“金陵客”</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篇在诗化意境中刻画自我与他者的小品文,体现了晚明文人独特的审美人格与精神世界。</p><p class="ql-block"> 意境中的人物剪影:文章大部分笔墨用于营造一个空灵、寂寥的冰雪世界(“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人物(包括自我)在此中只是“一痕”、“一点”、“一芥”般的微小存在。这种环境描写本身就是对人物孤高、脱俗情怀的侧面烘托。</p><p class="ql-block"> 知己之遇的淡泊韵味:与金陵客的邂逅,虽只言片语(“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却如空谷足音,写出了人生旷达之中深藏的孤独,以及于孤独中偶遇知音的刹那欣慰。人物形象模糊而精神特质鲜明,追求的是一种“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神韵之美。</p><p class="ql-block"> 这五篇杰作虽风格各异,但都体现了中国古代记人散文的至高美学追求:</p><p class="ql-block"> 1. 传神写照:不追求外貌的精细摹写,而重在捕捉人物的精神气质与独特个性。</p><p class="ql-block"> 2. 即小见大:通过细节、琐事来折射宏大的主题,如时代命运、人生哲理或深沉情感。</p><p class="ql-block"> 3. 含蓄蕴藉:情感表达讲究节制,常借助景物、典故或白描手法,留有余韵,让读者自行品味。</p><p class="ql-block"> 4. 文如其人:所记之人与作者自身的情感、抱负、哲学思考紧密相连,人物身上往往投射着作者的影子,实现了“人”与“文”的统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