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红石林

幽兰

　　远远望去，伏羲山腹地有一片赫红色的峰峦，在澄澈的秋阳下，沉默地叠嶂，那颜色，不像春花那般娇艳，也异于晚霞的壮丽，倒像是一头熟睡的雄狮，透露着一种古老而雄浑的苍茫，那便是红石林景区。及至走近，那整片的红便倏地散开，化成了千峰万壑，扑面而来，仿佛不是走入一片山林，而是撞见了一幅正在徐徐展开的、波澜壮阔的历史长卷，那画轴是大地本身，颜料是岁月与铁。

东西两翼的石林，竟是两种迥然的性情。一边是北地男儿般的粗犷豪放，石峰如戟，直指苍穹，带着一股劈开混沌的决绝；另一边，却透着南国女儿似的秀丽婉约，石芽与石笋参差而立，像一群低语的仕女，裙裾曳地，姿态翩然。这刚与柔，竟在此地如此和谐地共处，仿佛天地在这里打了个盹，将南北的灵秀与雄浑，不经意地糅合在了一处。

穿行其间，便入了这红色迷宫的深处。无数的石峰、石柱、石芽、石笋，挨挨挤挤地组成了这片岩石的森林。远望时，但觉一片高低起伏的赫红，如凝固了的惊涛骇浪，气势恢宏，迫得人有些喘不过气。及至近前，那整体的气势便化作了局部的精巧，每一块岩石都错落有致，各具情态。它们考验着你的想象：你看那一尊，莫非是盘踞的巨龙，正欲腾空？旁边那一片，又似蹲伏的猛虎，伺机而动；更远处，一柱独立的，多像一位沉思的老人，披着满身的霞光，静默地守护着这片亘古的土地。阳光流转，移步换景，方才的巨龙，侧看竟成了远航的舟；适才的猛虎，转瞬又化作待放的莲。这哪里是石头，分明是无数被定格的魂灵，在光阴里演着无声的戏剧。

脚下是陡峭的红色石径，层层叠起的大块岩石在身侧投下深沉的影。四周是幽幽的，一种被时光浸透了的清寂。偶一低头，却见石缝间有清浅的水洼，映着天光云影，那水底的石子，竟也泛着淡淡的红，像少女颊上羞涩的酡颜。周遭的空气是沁凉的，带着雨后泥土与岩石特有的清气。棉絮样的白云，悠然地从石林的顶尖上飘过，不急不缓。此情此景，真叫人恍惚。古人云，“吞云吐雾翠微中，千沟万壑为近邻。”又道是，“此景只应天上有，岂知身在红石林。”此刻我方信了，这并非虚言。

而这满目惊心的红，从何而来呢？友人告诉我，是因了岩石中饱含的铁质，在亿万年的风霜雨雪里，与光阴慢慢氧化，终成了这沉郁的赭色。我于是俯下身，用手掌轻轻贴上一片粗糙的岩壁。那触感是微凉的，坚实的，仿佛能感到地壳运动的余温，能听见古海潮汐的叹息。这些沉积的岩层，原是古地理与古气候的忠实记录者，是大地变迁的活页。它们不仅是视觉的盛宴，更是时间的化石，是研究这片土地前世今生的重要典籍。想来，不知有多少古生物的遗骸，已化作坚硬的印记，封存在这红色的巨著之中，静待着解人的探询。

行至山巅，人祖石巍然矗立，伏羲与女娲的雕像相依相望，衣袂飘飘，神情庄穆。他们便站在这片赫红色的背景里，承载着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的滥觞。我忽然明白了，这漫山的红，或许不独是氧化铁的功劳，它更像是一种文明的底色，是初创世界时那一点炽热的火，是抟土造人时那一片赤诚的心。那旷古的溱洧遗风，便由这无数的石俑、石兽，默默地见证着，一直吹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