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赋体散文发微》

章鱼哥

重读《赋体散文发微》

国庆、中秋双节至，重翻范曾先生1996年，为侯军《青鸟赋》所作之序——《赋体散文发微》，心中满是欣喜。正是这篇文章，让我初识侯军先生的文字，后又有幸与他结识，如今更能时常与他交流畅谈，实为幸事。范曾先生的文字，既点出侯军散文“赋体风神”与语言匠心，也展现出侯军本人的积淀与精神。借双节契机，把这篇文章分享给大家，愿同大家一道，感受文字的魅力，分享因文结缘的这份开心。范曾对侯军及其散文的评价与欣赏可概括为以下两方面：

一、对侯军本人的评价：兼具深厚积淀与坚毅精神

1. 学识与积累深厚：范曾提及侯军“在寂寞之境畅游书海”，长期沉浸典籍、积累学养，其文字之美并非偶然，而是源于“亲历与长期积累”，是胸中有丘壑、腹内藏诗书的体现。

2. 精神品格可贵：范曾将侯军与王安石《游褒禅山记》的精神内核相联系，盛赞其“执著追逐，坚毅不拔”的品质，并用司马迁“其志洁，故其称物芳”评价，肯定侯军内在品格的纯粹与坚定，认为这种精神是其佳作诞生的重要根基。

二、对侯军散文创作的认知：趋近高境，兼具“赋体风神”与语言匠心

1. 创作境界趋近经典：范曾认为侯军的文章距离“胸无挂碍、如泉涌水银泻地般圆融”的高境不远，这种境界是庄子、司马迁、韩愈等大家文章所达之境，可见其对侯军散文整体水准的高度认可。

2. 创作动因源于“胸次勃郁”：范曾与侯军共识“文章是胸次徘徊勃郁已久的产物”，无论是意有郁结、思往事、观今世，皆能催生出美文，而侯军的《青鸟赋》《友情赋》等作品，正是其内心情感与思想积累到一定程度的“心智成果”。

3. 文风兼具“赋体风神”与骈俪之美：- 范曾欣赏侯军文中的“赋神貌”，认为其散文融入了赋体的铺陈、感怀、激扬与赋比，兼具“沛呼六合的博大气象”与“文藻华彩”，渐成赋体散文的独特风神。- 肯定侯军对语言的推敲与雕琢，其文字中排偶、骈俪的运用并非呆板堆砌，而是富有“动感与力量”，契合“人类思维特点与宇宙对称律”，也依托了中国文字音律对仗的优势，展现出对传统文学手法的精妙传承与创新。

附：赋体散文发微（骈赋发微）

有深邃奇谲之思，博雅旷放之行，皓洁疏爽之情，然后有汪洋恣肆之文。胸无挂碍则笔如泉注，直如水银之泻地，无处不周融。千颗万颗思想的因子，聚之莹然，散之莹然。文章到达这种地步，庄子有之矣，司马迁、韩愈有之矣。侯军之文，可谓佳境未远。

我常与侯军论文，往往思绪滔滔，势不可遏。以为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一篇美文必是胸次徘徊、勃郁已久的产物。所以，意有所郁结，足以成文；意有所畅达，足以成文；思往事，追来者，足以成文；观今世，震聩聋，亦足以成文。侯军《青鸟赋》《友情赋》《品味寂寞》《祖母的拐杖》便是这种心智之果。

而对语言，我时与侯军切磋推敲，更视为人生至乐。以为中国之文自汉古文，六朝骈俪，唐宋八家以至明之刘基、归有光、袁宏道，清之方苞、姚鼐、龚自珍、魏源，近世之陈散原、林纾、范伯子，其中万象纷陈，难尽其美。总觉得凡足以传世者，必有浩荡庄严的意味在，必有凄楚沉痛的情愫在，必有切凌厉的判断在，必有美奂绮丽的幻想在，而要达到这山回路转、三致其意的境界，为文者自当有所感怀、有所激扬、有所铺陈、有所赋比，这就渐渐有了赋体散文之风神。而人类思维之左右相背、上下穷达、疏近导远，与大比比皆是的宇宙对称律，必致骈俪面貌之或隐或现，而中国文字的音律对仗排比，更使这骈俪有了依托。

有云骈俪文易失之呆板堆砌，然而我们更多的看到传世佳作的瑰丽隽永。清晰地说，即使不重排偶句法的司马迁，在他的《报任安书》中谈到他所受的耻辱：“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凡出现九个“辱”字，回环相扣之精妙，何能达致痛切肺肝的效果？这就是骈文之滥觞。屈原“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这就是骈文的源头。我欣赏侯军文中的赋神貌，也常作着“案上青灯，窗外虫鸣”“沏上一杯清茶，手捧半卷闲书”，他曾在自设的寂寞之境，“畅游书海，如同把华夏先哲、异邦智者贯通来读”，不知是夜是幕，今夕何夕。你面对一沓稿纸，秉笔沉思，常会恍惚觉得自己正在绝无人烟的荒山险境上踽踽独行。荆棘蓬榛、虫豸虎豹、巉岩险滩、恶浪飓风，时时会侵袭你的心灵。一时间，你辨不清方向，找不到终点，想高歌没有知音，欲问路不见村舍，于是你在静寂中悟到跋涉的艰辛，在求索中尝到了攀登的惊险。你忍不住向那些先行的智者们投去深情的一瞥，然后却屏气立定精神，目驰八极，心游万仞。当你在行进间偶然回眸时，却会蓦然发现当初在你面前横亘的丘壑，曾几何时，已被踩在脚下——”这段文字之所以美，乃是由于侯军亲历身受，乃是由于他在积年累月的拾级攀登中，一个字、一对排偶、一段骈俪挣脱着、涌动着、排奡着、跌宕着倾泻而出。方之古人，窃以为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是其类也。在欣赏这些文字之美时，我想你更应欣赏侯军执著追逐、坚毅不拔的精神之美——“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司马迁句）。

或云，散文者，散而已矣，此不见驳之论也。或云，文散而意凝，此论非是。试读鲍照之《芜城赋》，文穷碧落黄泉、史穷浊乱兴亡，而意则在尾声“天道如何，吞恨者多”八字，可谓神完气足，何散之有？或云文宜散淡而去执著，此论非是。试读韩愈之《祭鳄鱼文》，可谓对社会邪恶势力之檄文，前后威呼：“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可谓厉清八荒，其无执著？或云宜朦胧迷茫，宜无意念、无识见而在意识之流等等，玄之又玄，故以空灵清逸标榜，实则忘记了自己的责任所在，要非散文之本色。

于是，我和侯军论及“势”对散文的重要，它的沛呼六合的博大气息，是你有了一双超越时空的眼睛，生就一对高翔死水沉淖的翅膀。而散文的“骨”，则在于作者摒弃俗念凡思，远离颠倒梦想。有气势、有风骨还不够，还得有文藻华彩，有排比骈俪。于是“赋体散文”的概念在我的文章而后侯军的文章中渐渐化成了现实，而与我们声气相求者，山东文坛盟主李存葆，是其人焉。

赋体散文一词有它的历史渊源，并非自我和侯军始。司马相如之《子虚赋》《上林赋》，赋也，亦散文也；贾谊的《过秦论》，散文也，亦赋也。或者可以自而言之：中国历来文章的大手笔，决不放弃骈俪排比对仗，不废弃铺陈赋兴纵横的妙用。我们以为这种美文的传统不惟和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中国的文字特质相关连，曾闻一多提倡新诗之格律化，谓为带着手铐脚镣跳舞，如果这意味着在严格的约束之中获得的自由，那么语体的散文赋化、骈俪化，实在是一方值得聊浮游以相羊的天地。

远在巴黎时我曾有诗赠侯军，中有“寄远曾吟青鸟赋，归思几度白云回”，读侯军《青鸟赋》、《友情赋》唏嘘感喟，曷胜人事代谢往来古今之浩叹。谨为序。

（十月一日晚荣才兄发来评文。一并附上。）于文缘与文心间见真意——评《重读〈赋体散文发微〉》

张荣才

兄台这篇重读札记以双节为契机，将个人际遇与文学评析巧妙交织，既是对范曾《赋体散文发微》的深度解析，亦是与侯军先生一段因文结缘的温情回溯，字里行间兼具情感的温度。

文章最鲜明的特色，在于此文构建了“人、文、评”三位一体的基夲框架，而后生发开去，挥亳之间未止步于对范曾评语的简单罗列，而是将“侯军其人”与“侯军其文”紧密连接，以“寂寞畅游书海”的积淀解释文字之美的源头，用“执著坚毅”的品格呼应“胸次勃郁”的创作动因，这种关联式评论，跳出了单纯的文章分析，让文学评论有了新的灵光。

在评析范曾的文学观点时，文章亦展现出清晰的逻辑层次。它先提炼出对创作者“积淀与精神”的评价，再深入剖析对散文“境界、动因、文风”的认知，由表及里、由人及文，层层递进

的逻辑推理来完成思想的升华。尤其对“赋体风神”的解读，既点出“铺陈激扬”“文藻华彩”的外在特征，又挖掘出深层美学逻辑和让读者不仅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

既能直观感受到文本的气势与美感，可谓知其然，又能通过铺陈的细节、华彩的语言，深入理解作者为何抒情、为何表意——看到铺陈之景，便懂作者对家国的热爱；读到华彩的辞藻，便悟作者对理想的坚守，可为知所以然。最终，读者不再是被动接收，而是随着剖析的深入自觉走进文章内里，与作者的思想、情感产生强烈共鸣，实现阅读体验的升华。

此外，文章的私人叙事视角为评论增添了独特的感染力。开篇“初识文字、结识作者、畅谈交流”的脉络，将宏大的文学话题落脚于个人际遇，让“因文结缘”的欣喜具象可感；结尾“分享文字魅力”的期许，又将个人感悟升华为整体交响，使整篇札记既有学术评析的严谨，又不失随笔散文的灵动，不失为一篇耐读耐品的文中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