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湖碧波千叠皆成谶

白水居士

莫愁湖形成于唐宋时期，是长江古河道变迁遗留的湖泊。南北朝梁武帝作《河中水之歌》哀叹：“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梁武帝的诗作推动传说传播，湖名由此确立。明朝起成为皇家园林，清朝以“莫愁烟雨”列为金陵四十八景之首。‌‌

莫愁湖的传说有多个版本，还有戏剧版本，其中比较主流的传说是这样的。莫愁是河南洛阳人，幼年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精通纺织、刺绣和采药治病。15岁时父亲坠崖身亡，她卖身葬父，被卢员外带至建康（今南京）并嫁入卢家。婚后梁武帝见其美貌，设计害死其夫并强召入宫，莫愁宁死不屈，投石城湖（莫愁湖古称）自尽。人们为纪念她，将湖名改为莫愁湖。

莫愁湖的残荷破败时节，我又看见那袭青衫踉跄着撞入六朝烟水。廊檐下的汉白玉像永远捧着一汪化不开的凝望，衣褶里蓄着金陵城六百年的寒雨，眼波浸得比湖水更沉。近午时分小憩于莫愁湖畔，感叹莫愁女情殇莫愁湖，烟雨中徘徊良久。

游人们总要在莫愁女像前合影，却不知石像脚下埋着未寄的素帛。那年卢家小郎的盔甲陷在燕山风雪里，塞上雁阵带走最后半句未尽的"待归"，自此每片落在湖心的月，都成了揉碎的诀别书。海棠开得愈烈，愈似她守寡第三年咬破指尖的血——建邺城年年春风犹带铁锈腥。

天青色等烟雨漫过胜棋楼，水榭里忽起悠扬胡琴声。音响设备传出老生吴侬软语唱着《牡丹亭》，"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词句撞碎在九曲桥上，惊起簌簌残荷。有人踏着宋词平仄而来，错将当代的婚纱映在古老水面上。红纱掠过石城渡口时，明朝末代画舫的残板正悄然沉入淤泥。

最痛的并非永诀。那个穿藕色旗袍的姑娘，总在薄雾清晨将未拆的信笺焚于香炉。她不知战火肆虐时，南京城所有的邮筒都变成哑巴；亦如采药人未见廊柱深处用指甲刻下的绝笔："莫愁，莫愁，千愁万愁随水去"。游廊栏杆上叠着层层叠叠的掌纹，哪个少女不曾在此窥见自己的谶语？

我在月牙池边拾到半枚残破玉佩，缠着褪色的同心结。忽见锦鲤摆尾搅碎天上月，粼光中走出百代伤心人：洛阳逃难的新妇，南唐焚稿的宫娥，民国穿玻璃丝袜的洋学生......她们手捧未凉的誓言，将哀愁酿成醉倒城墙的桂花酒。

雨露打湿莫愁女鬓边玉兰时，整座湖开始褪祛绿色。当十朝胭脂凝成青苔，半江渔火结成琥珀，唯有那个待归的姿势，比花岗岩、玄武岩更苍老。远处地铁穿透地宫隆隆作响，惊飞栖在梁朝废墟上的白鹭。古钟哑了嗓子，新嫁娘踩着恨天高，在历史的褶皱里重复着相同的踉跄，重复着相同的谶语。

莫愁湖畔从来未少过流泪的眼睛，只是后来人都说那是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