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一日

笃虎长啸

金陵一日

到南京先去中山陵，祭拜国父孙中山，沿着宽阔的陵园路向上走，两旁是蓊郁的法国梧桐，枝叶交错，搭成一条幽深的绿色长廊。阳光透过叶隙洒下，光影斑驳，脚步踩在碎石路上，沙沙作响，心便在这沙沙声里，先一步静了下来。登那数百级石阶时，是需一些脚力的。台阶设计得巧妙，自下向上望，只见平台，不见石级；待到了顶上，回首下望，却又只见一片开阔，石阶仿佛消融在空气里了。这气象，是博大的，是坦荡的，不容人有丝毫的猥琐之想。站在陵寝高处，远眺南京城，但见群山环抱，绿意葱茏，整座城市仿佛都静卧在这无边的青翠里。风过处，松涛阵阵，像是低徊着某种永久的嘱托。

从中山陵的肃穆里走出，再到玄武湖边，便觉着是换了一重天地。那浩渺的湖水，在午后的阳光下，漾着万点金鳞，直漾到天边去了。湖是活的，温润的，带着些市井的、亲切的气息。城墙静静地卧在湖畔，苍黑的墙体与柔波相映，刚与柔便这样奇妙地调和在一处了。我们租了只小舟，任其在湖心漂着。有微风拂面，水汽氤氲，将那紫金山的轮廓也熏得有些朦胧了。岸边的垂柳，如烟似雾；远处现代的高楼，却又勾勒出清晰的天际线。这古今的交融，在玄武湖是这般自然，仿佛千年的时光，也不过是这湖面上掠过的一阵清风罢了。

傍晚时分，我们登上了那艘等待已久的长江游轮。船身颇大，稳稳地泊在码头上，像一座移动的堡垒。离岸的汽笛声沉郁地一响，船便缓缓地、几乎是庄严地，向江心驶去了。甲板上顿时热闹起来，人们的笑语、相机的快门声、江风的呼啸，混成一片。我独倚着船舷，看那浑黄的江水被船头劈开，翻涌起雪白的浪，又迅速在船尾弥合，留下一条长长的、渐行渐散的航迹。江面是如此的宽阔，令人顿生“茫茫九派流中国”的慨叹。岸上的景物渐渐退后，变小，成了剪影。

天色，便在这不知不觉中，暗下来了。先是晚霞将西天染成一匹瑰丽的锦缎，随即，夜色便像一滴浓墨坠入清水，迅速地洇开，弥漫了整个江天。也正在这时，南京长江大桥的灯，豁然地亮了！它不再是白日里那个钢铁的巨物，而成了一条横跨天际的光的银河，一串璀璨无比的珍珠项链。每一座桥墩都被灯光勾勒得轮廓分明，那钢铁的骨架，在墨黑的天幕与江水的映衬下，竟显出几分玲珑剔透的意味来。游轮从桥下缓缓穿过，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旋即又被前方更辉煌的灯火所取代。桥上，是流动的车灯，像一条条金色的、红色的丝线，在编织着夜的繁华。江风大了，带着深重的凉意，吹得人衣袂飘飘，也吹散了白日里积攒的疲乏。

船上备了晚餐，是简单的江鲜与时蔬。我们便在船舱里，就着窗外流动的夜景，慢慢地吃着。饭菜的热气，同伴的闲谈，与窗外的壮阔奇景交织在一起，心里便感到一种特别的充实与安宁。这一日的奔波，从山到湖，再从湖到江，仿佛就是为了酝酿这最后的一刻。

船开始调头返航，将那一片光华渐渐留在身后。江上的风更凉了，甲板上的人也稀疏起来。我仍舍不得进去，望着远处城市连绵的灯火，它们倒映在江水中，随着波浪摇曳，碎成万千的光点，迷离惝恍，如梦似幻。这一日，像是饱饮了一觞浓冽而醇厚的酒，滋味是复杂的，有历史的沉郁，有山水的清嘉，也有这人间烟火的温暖。累是的确有些累了，但这份累，却也是心甘情愿的，是满载而归的。当码头的灯火再次清晰时，我知道，这一日金陵的梦，也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