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序章:穿越时空的叩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越野车碾过戈壁滩最后一道沙梁,那座被风沙啃噬的土黄色城池突然闯入视野时,我仿佛听见了历史在耳畔的低语。在深秋的斜阳下,我站在残存不足十米的城墙断面,触摸着夯土层中夹杂的碎陶片,突然理解了考古学家们为何称这里为"沙漠中的庞贝"。</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一章:城墙上的年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午后三点的阳光将西墙照得惨白,那些蜂窝状的孔洞是风沙最得意的作品。我数着城墙剖面裸露的夯土层,像在读一本摊开的史书:最下层是西夏特有的糯米汁夯土,中间夹杂着元代修补的芦苇层,最表层则是清代驻军仓促堆砌的泥坯。当指尖划过不同质地的土层时,分明能触碰到十二个世纪的政治更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西墙断垣前,我忽然理解了考古学高家常说的" 千层饼" 结构。这座约8米的土墙,像被时间剖开的巨型年轮,每一层都凝固着不同的历史瞬间。在最底层的西夏夯土呈现出奇异的赭红色,那是用当地红胶土混合糯米汁、羊毛纤维筑成的,直至今天仍能摸到颗粒状的沙砾——这正是《天盛改旧新定律令》中记载的"三合土"工艺。手指抚过这些千年仍未散的黏性,仿佛能看见十二世纪的工匠们高喊着号子,用木杵将潮湿的土坯砸得砰砰作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最上层则是清代的灰白色泥浆。最令人震撼的是那些蜂窝状孔洞,经年累月的风沙像无数细小的刻刀,将坚硬的夯土雕琢成蜂巢般的镂空结构。某些孔洞深处甚至能看到未燃尽的木炭,或许是当年守城士兵留下的火把遗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夕阳为城墙镀上金边时,我注意到东墙根部的特殊构造。这里保留着罕见的"马面"防御工事——每隔三十米突出的矩形墩台,正是西夏军事智慧的结晶。墩台外侧布满箭孔状的凹槽,内壁还残留着烟熏痕迹,显然曾作为烽火台使用。最奇妙的是墩台与主墙连接处的排水槽,用整块砂岩凿成的导水槽,至今仍能将雨水引向城外,这种精妙的排水系统让这座沙漠古城在雨季来临时避免了内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暮色中,我用手掌丈量城墙的温度。西夏夯土在日晒后仍保持着微暖,元代芦苇层则早已冰凉,而清代泥坯甚至带着夜露的寒意。三种截然不同的触感在指尖交替,如同触摸到三个王朝的体温。风掠过墙头时,那些蜂窝状的孔洞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整座城墙正在用西夏语、蒙古语和汉语,同时诉说它见证过的金戈铁马与市井烟火。</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转角处突然出现的半截佛塔让时间产生了错位。这座被当地人称为 "黑将军塔" 的覆钵式建筑,塔身布满蜂窝状孔洞,但基座上的莲花纹依然清晰可辨。塔前散落的彩绘泥塑碎片中,有半张微笑着的菩萨脸,那抹朱砂红在灰黄色沙地上格外刺眼,让人想起 《西夏书事》 中 "浮屠塔庙,俱用黄金涂饰"的记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二章:街巷里的文明切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穿过坍塌的南城门,城内布局仍可辨认。主街两侧的土台基上,还能看出商铺的格局。我在一处凹陷处发现半块青砖,断面上模印着 "天盛年造" 的西夏文,与内蒙古博物馆藏的那批城砖如出一辙。最震撼的是西北角的建筑群遗址,那些排列整齐的柱础石,暗示着这里曾有过规模宏大的官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蹲下身细看,沙地上偶尔露出釉色残片。拾起一片青白瓷,内壁的缠枝纹在阳光下泛着幽光——这分明是景德镇窑的产物。很难想象,这个深居内陆的边塞城市,竟能通过丝绸之路获得江南的瓷器。不远处,半截铁犁头斜插在沙中,锈蚀的犁刃上还粘着炭化的黍粒,仿佛在诉说着当年"塞北江南"的农耕盛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三章:大漠中的生命史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夕阳将东墙的影子拉长时,我遇见守城人老张。这个在戈壁滩上生活了三十年的汉子,用粗糙的手指着城墙裂缝: "看这些红柳根,它们把城墙活生生撑开了。" 果然,那些虬曲的根系像血管般钻进夯土,在墙体内形成巨大的网状结构。老张说,每年春天,红柳嫩芽从墙缝里钻出来时,整座城就像复活了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暮色中的黑水城呈现出奇异的生命感。沙蜥在残垣间快速的穿梭,它们的鳞片与土墙浑然一色;一丛丛沙拐枣的枯枝在风中摇晃,果实早已被骆驼刺的种子取代。最令人惊奇的是城北那棵胡杨,它的主干早已中空,但新生的枝条依然倔强地指向蓝色的苍穹。树根处堆积的枯叶中,混着几枚开元通宝——这棵树的年轮里,或许就藏着黑水城兴衰的全部密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终章:风沙中的启示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最后一缕阳光从佛塔顶端滑落,整个城池开始吞吐着金色的雾霭。或许这里正是李元昊称帝时仰望的同一片苍穹。我坐在南门外的沙丘上,看着晚风如何将细沙填入城墙的裂缝。沙暴突然掠过废墟,卷起沙砾和碎片,仿佛是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这座始建于西夏的军事要塞,“ 丝绸之路保持最完整的古城” 里,每粒沙砾都承载着三个文明的记忆:党项人的勇猛;蒙古人的铁血;汉家工匠的智慧。它见证过成吉思汗的铁骑如何踏破城门,也经受过明代闭关锁国的冷落,最终在清代被彻底废弃。如今它沉默地消化着所有历史,就像大漠永远在消化时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离开时,我的背包里多了几块带着城砖碎屑的泥土。我知道这些虽然是微不足道的颗粒,它却承载着比想象中更沉重的文明记忆。黑水城教会我的,不仅仅是" 辉煌终将归于尘土" 的宿命论,更是那些在绝境中依然绽放的生命力——就像那片离此不远的胡杨林,用它们千年不死的身躯,时刻守护着永不褪色的文明基因。</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后记:文明的镜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回望渐行渐远的黑水城已成剪影,它像被时间遗忘的琥珀,封存着西夏“大白高国”的辉煌与悲怆。仿佛那些裸露的胡杨根须越是经历风沙的剥蚀,越显露它生命力的坚韧。这座流沙中的城池印证着:真正的永恒,从来不是抗拒消亡,而是在毁灭中依然保持灵魂的丰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突然意识到,这座被风沙半掩的城池,恰似人类文明的镜像。我们建造城市,城市塑造我们;我们书写历史,历史又反噬我们。在气候变化日益严峻的今天,黑水城的警示尤为深刻:当文明与自然的关系失衡,再坚固的城池也终将成为时间的祭品。那些嵌在城墙里的陶片、铁犁和钱币,或许正是留给未来世界的启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2025年9月30日写于家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文中部分图片引用网络,向原作者致谢。</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