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桂花飘香时

无忧

绵绵秋雨中，世纪广场的桂花悄然绽放。微微秋风拂过，浓郁的香味便在濛濛细雨中弥散开来。

桂花的香气，不是一缕一缕的，也不是一阵一阵的，倒像是一片融融的、温润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了过来，将你整个人轻轻地托起。你辨不清它的来路，只觉得周遭的空气，忽然都成了黏稠的、甜丝丝的蜜，教人有些微醺的醉了

桂花的叶子是墨绿墨绿的，厚墩墩的，带着些革质的光泽。那花呢，却是顶谦逊的，小小的，碎金一般，一簇一簇地躲在叶腋底下，毫不惹眼。若不是这霸道的香，你几乎要忽略了这满树的热闹。它们是这样地小，这样地密，仿佛是哪个夜里的繁星，不经意间洒落了一些，黏在了这墨绿的枝枝叶叶之间。

这甜软的空气，竟像一只无形的手，将我一下子拉回到许多年前去了

那该是我七八岁的光景，老屋的天院子里，便有这么一株老桂树，年纪比我还大得多。一到秋天，祖母便会在树下铺开一张洗得发白的蓝布，拿一根长长的竹竿，极轻巧地敲打着枝桠。那金色的花，便簌簌地落下来，真像一场安静的、香甜的雨。我总爱在底下跑来跑去，让那花落得满身满头。祖母便笑吟吟地骂：“快走开，仔细沙土迷了你的眼！”那刚落下的桂花，祖母是要仔细收拾起来的。她用筛子细细地筛去杂梗，再用鹅毛一朵朵将尘屑剔净，然后或是用糖腌了，做桂花糕；或是酿进蜜里，封成桂花酱。

那些个午后，整个老屋都沉浸在这种温暖的甜香里，连梦，似乎都是金色的了。

想起宋人词里的句子：“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李清照笔下“花中第一流”，品评得真是再妥帖不过了。它没有牡丹的华贵，没有桃花的娇艳，只是这般“暗淡轻黄”，这般其貌不扬。它的好处，全在那一缕魂儿似的“香”上。这香，又不比夏夜茉莉的清洌，或是冬日腊梅的冷艳；它是一种厚实的、暖老温贫的香，是与人世间炊烟、笑语最相宜的香。它仿佛在告诉你，日子便是这般，有实在的甜，有可触摸的暖意。

都市的桂花，与记忆里故乡的桂花，香是一样的香，可感觉却全然不同了。这里的香，是飘浮的，是无根的，是路过时一份意外的惊喜；而故乡的香，却是沉甸甸的，是渗入木头、砖瓦与泥土里的，是连着祖母的笑语、节日的炊烟与整个童年光阴的。那香，是家的一部分

古人说“莼鲈之思”，我们这般离乡的人，大抵也有一份“桂香之思”罢。这思绪，平日里是藏在心底最妥帖的角落里的，唯有被这似曾相识的香气一引，便再也抑制不住，泛滥开来。

天色渐渐地暗下去了。路灯“啪”地一声亮起，在渐浓的暮色里晕开一圈温润的光。那桂花的香气，在晚凉中仿佛愈发地浓了，沉静地流淌着，久久不散。

我终是转身，慢慢地走回家去。身上，似乎也沾了这无形的香气，久久不散。这又到桂花飘香时，年复一年，原是这般寻常的光景；可这香里，却藏着我回不去的旧时光，与走不完的千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