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白露已过，将近中秋。雨水依然在田埂上结满水疱。玉米在秸秆上患了痨病，绿霉在谷仓深处写匿名信。花生地裂出蛛网般的伤口，胚根正悄悄刺破种皮，准备在雨水里重新发芽。</p><p class="ql-block"> 摘果机在暮色中啃食土地，金属齿间漏出月光。人们跟着轰鸣的机器迁徙，从这块水洼到那块沼泽，裤管里灌满泥浆的重量。司机的红血丝里游着困兽，仪表盘上的时间碎成玻璃碴。凌晨三点的露水开始凝结，机器突然发出咳嗽，吐出带血丝的花生米。</p><p class="ql-block"> 晒谷场上摊开潮湿的星辰，农民用竹耙梳理发霉的银河。三天后，绿绒绒的菌丝爬上屋檐，在蛛网里织出秋天的挽联。那些在暴雨里奔跑的脚印，此刻正在排水沟里长出透明的蘑菇。</p><p class="ql-block"> 回想春天的抗旱井，水泵曾在烈日下咳出盐粒。现在所有的汗水都变成雨水，在田埂上汇成倒流的河。收割机的齿轮啃食月光时，农民蹲在地头数碎掉的花生壳，每一片都刻着今年的歉收密码。</p><p class="ql-block"> 当第一缕秋阳撕开云层，晒场上的花生已经开始腐烂。人们把发黑的果实装进蛇皮袋，扛着比往年沉重三倍的叹息回家。墙角的蓑衣正在发芽，明年的干旱正在云层里磨镰刀。</p> <p class="ql-block">手机屏幕在掌心发烫时，金属巨兽的轮廓正在电商页面上浮出水面。农民数着价格标签上的零，像数田埂上永远晒不干的水疱。那些能吞吐星辰的钢铁羽翼，此刻正蜷缩在购物车里，羽毛上凝结着来年的农药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晒谷场在午夜长出透明菌丝，每根都缠着烘干房的广告。但潮湿的风穿过村庄时，所有念头都烂成泥沼——谁愿意为偶尔的雨季养头吞钱的怪兽？北方旱多涝少，抗旱深井田中到处可见，唯独没有收获季可防雨涝的设施。</p><p class="ql-block"> 某个黎明前的空隙，月亮突然撕开云幕。农民拉着发霉的蛇皮袋奔向集镇，发现所有收购站都在超低价收购带菌丝的星辰。他们蹲在国道边数碎掉的花生壳，每片都刻着银行卡支出的密码。有人突然想起抖音里的烘干房，视频里的粮食正欢快地跳踢踏舞，扬起的灰尘都闪着金光。</p><p class="ql-block"> "要是有公家的大机器..."这话在茶缸里泡了三天，直到某个戴袖章的人踩着泥泞进村。他说政府的烘干中心正在选址，图纸上的钢铁巨兽比想象中更庞大。农民突然看见自己的影子在蓝图上生长，每个毛孔都渗出希望的盐粒。</p><p class="ql-block"> 但图纸上的公章永远在云端漂浮。当第一缕秋阳终于撕开云层，晒场上的花生早已腐烂成黑色的泪。农民把这些土地的舍利子重新埋进土里，相信来年的春天会从霉菌里长出新的密码。而手机里的烘干房依然在视频里旋转，扬起的金色灰尘，像极了初夏的麦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