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阿里

爱琴海

当阿里游记来到第七篇，回过头，神山的周长已被我丈量，圣湖的波光已被我描摹，佛寺的禅音已被我记录，剩下的，有意无意间已被我归入可有可无一类。果真如此么？双手在键盘上跳动，“拾遗阿里”四个字出现在屏幕时，我问自己。那些被宏大叙事遗漏的，被日记行程省略的，或许正是这片土地最幽深的心跳呢。于是，我再次俯身于阿里的美妙时光，去拾取那些散落在记忆皱褶里的闪着微光的遗珠。

首处遗珠，是仲巴境内的那片五彩沙漠。正式进入阿里地界，未及至公珠措，便先落脚这行程上没有的沙漠，还有着吸人眼球的名字。

这是一片小小的沙漠，沙丘起伏连绵，宛如大地的波浪；沙脊曲线优美，都是风的杰作。可这就是普通的黄沙呀，“五彩”从何而来？

原来我们是没来对时间。每当日出或日落时，冷暖色调交融，沙丘便如“五彩地毯”。

我抬头远望，头顶蓝天白云，远处雪山晶莹，山底湖水湛蓝，沙畔草甸青青，与这金黄沙丘一起，不就是一幅五彩的画面？我所“拾”得的，竟是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当我们擦亮这双眼睛，不只眼前多美景，生活也成了永不落幕的艺术展——每一刻都值得定格，每一处都藏着惊喜，而我们，终将在美的滋养中，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第二处遗珠，名叫“天空之树”，又名“大地之树”，视角不同而已。准确位置在那曲市双湖县措折罗玛镇达折措南岸，国道317旁里程碑2442处，距尼玛县30公里。

当我们的车队停靠在此，我茫然四顾，眼前是一片被铁丝网围住的黄土，除了水流冲刷出的巨大沟壑纵横数十米，什么也没有。我们来看什么？我懵懂地问。

领队带我们从铁丝网一角跨入里侧。除了不忍直视的大裂谷，还是什么都没有。领队开始让无人机升空，在无人机视角，眼前的土地在屏幕里变戏法似的出现了一棵参天大树，遒劲的树干，曼妙的枝叶，栩栩如生，蔚为壮观。时间与流水在这里合奏，居然刻画出如此巧夺天工的景色，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我所“拾”得的，竟是自然界以别开生面的形式给予人类的忠告，是大自然对人类守护羌塘绿色生命的渴望！让牧歌依旧悠扬，让冰川永远晶莹，这是大自然给人类出的一道答不完的考题。

第三处遗珠，是西藏三大大陆型冰川之一的卡若拉冰川。这里不再需要买门票，给了我们意外之喜。可下车第一眼，意外之喜秒变原来如此：山体已经只有三分之一处覆盖冰雪，雪线还在持续上移，没有蓝冰奇观，没有壮观美景，冰川消融的流水，似眼泪般流淌于山间，向世人诉说着内心的伤痛。这一切，都是气候变暖、温室效应的结果。

面对这常年受公路灰尘影响黑白分层、岌岌可危的冰川，还有《红河谷》剧组为制造雪崩场景在冰川表面炸出的那个三角形缺口，我的心情很是沉重。猎猎经幡带来冰川的丝丝凉意，更是催促我加快了返回的脚步。我所“拾”得的，竟又是一个警示：冰川保护形势异常严峻，而人类活动对环境的破坏始终存在，气候变化的严峻挑战日益加剧。减少碳排放，保护地球脆弱的生态环境应该从口号变成每个人的自觉行动了。可惜我这篇游记还没写完，就爆出始祖鸟联手蔡国强在西藏江孜喜马拉雅山脉燃放烟花的闹剧，我直接无语了。

最后一颗遗珠，是一片花海和一群藏野驴。在我们的印象里，阿里是极致的荒芜与枯寂。然而在一条前往羌塘的搓衣板路上，我们竟与一片柔软的碧绿不期而遇。那是一条隐秘河谷赐予的恩典，溪流如银线穿缀其间，草甸上散落着珍珠般的羊群。一片星星点点、叫不出名字的红色、紫色与黄色的小花，紧贴着地皮生长，脆弱又顽强。

这时，正好一群藏野驴从草地边缘飞奔而过，那矫健的身姿，那优美的线条，就是雪域高原上最灵动的风景线。我仿佛听见了阿里最温柔的那一声心跳——不是鼓声，而是絮语。眼前的一幕美得如此不真实，仿佛是从另一个平行世界里掉落至此的碎片。我所“拾”得的，是阿里刚烈面目之下，那一抹被深深藏起的柔情，足以融化任何一颗冰冷的心。

我蓦然明白，“拾遗”并非捡取无关紧要的物件，而是拾回一段被主流行程匆忙略过的时间。阿里的壮美，是它的宣言；而这些“遗珠”，是它的低语。唯有静下心慢下来，才能听见这片土地最深沉的呢喃。它们未被记载，无需记载，只等被同样慢下来的心，偶然拾起，便成为旅行者生命中一枚闪着幽光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