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神庙（组诗）

杜玉祥

长白山神庙 长白圣山，三江之源，古肃慎氏之国。天池沐雪，皓色接云汉，勃海国白山圣母出世。奇峰摩穹，翠影映碧蓝，楛矢石砮载古意，马背勇士踏长风，一条条贡道通中原，中华文脉绵延西东。清丽垂林杪，甘露缀杜鹃。松桦相依成佳侣，草木含情沐春晖；奇峰翘首望天鹅，亭亭玉立若美人，天仙宫殿隐于云端，谁的先祖在此栖居？ 雪后鲜花枝，仙女摇鬓影。美丽的佛库伦，沐天池之灵波，孕天地之正气；千树横斜如帘珑，难掩岩浆灼热心。神山秀岳圣湖，龙兴气息在松桦林间游走天之精、地之华山之魂，水之灵，泼向人间勤劳的手，凝聚勇毅的光智慧的陶沙罐，孕育出绮丽的色彩。天女浴在火山顶浅水漫过青草，藏着冻不住的神奇。冬无冰，夏无萍。泉涌入注，不倾半分澄澈松荫参天蔽日，芳草萋萋施丹青。雨燕剪天光，鱼群穿云影白鹤振翅抖雪落，人间仙境的轮廓，天上之水浩浩汤汤，明月清风坦坦荡荡。原始的呼唤粗犷豪放，最高最深最清的湖泊，眺望着远方的大海。山是海立起来的筋骨海是山流出去的血脉佛库伦的裙裾轻扫池边那颗朱果坠落在年轮里君权的光晕，生命的絮语都缠在神话攀升的藤蔓。布库里雍顺诞此境，大荒三百里，此处是家园。 长白山神庙，远隔帝王尘嚣，近接九天穹苍。水草丰美漫沃野，高山草甸铺碧毯，把酒杯斟满，敬通灵者，敬神山、圣水、奇林、仙果。当天际青莲初绽，飞瀑奔涌落峡谷，林海间朝雪纷飞，翠柳梢新芽初萌。林深不见路，天冷不禁寒，长白山神庙曾立此间——废墟之上，中轴线依然清晰，似在诉说往昔庄严；八百五十余载前，拜祭者足音，回响在林间。 时光回溯，至金世宗大定十二年（公元1172年），阿什河流域的金国人，将长白山正式册封为“兴国灵应王”，从此，圣山之名，载青史，沐天恩。松涛阵阵，白云舒卷，山神在庙宇之外低吟，七星北斗在胸掩饰不住帝王的脆弱，忍辱负重是明君该有的品德？小尧舜金世宗，册封山，册封水，神威守护，心存敬畏，而心爱的女人绕不开万丈深渊。长白山山顶，经年不化的雪，乌林答士的忠诚与贞洁。议和，和议，叔侄之国，绍兴和议隆兴和议，大宋王朝有几个屈辱的周期。误国只是昏君？谁为岳飞滔天怒火平反？松花江上的封诰在大定二十五年（公元1185年）圣旨如过堂风掠过金殿世宗一抬手，兴国应圣名号——落在松花江上它是三江的之长来源于长白山。老人们还在说当年太祖的战马，有江神助顺，灵应昭著，躲过辽兵的刀光。一纸封诰是感恩滋养也是怀念传奇江涛席卷着故事以及那个封号，仍在涛声里轻颤。 中兴之主，无能之君，吏治清明，与民休息，帝王的形象有时不堪一击。荣耀来自于征服，能屈能伸，富贵共享。你是阴谋参与者还是知情者？相权无法危及皇权，天子的地位不再飘摇不定。谋略的巅峰不是知人善用、奖罚分明。运筹帷幄，大赦天下之后，如坐针毡的窘迫．唯有天子无法自我救赎，天下苍生恭顺，帝国根基稳固。爱孤单地泊于眼泪中，而眼泪正被雨水稀释，同时也在浸泡奔向远方的种子。 长白山天池 寒冽是亘古的骨血滚烫只在一瞬奔涌，重峦叠嶂，百派分流。深邃幽远、秩序井然。将火山亿年的缄默叠进林海翻涌的苍绿再铺展雪塬漫过天际的素白封蔽里孕着悸动沉寂中孵着新生终捧出一汪澄碧 冰凝着蓝雪裹着白秋叶燃赤春英缀黄既托着三江源泉也托着仙踪隐现的脚印帝梦残留的君权余温，国将兴者，天实作之。对越神休，必以祀事。可勘探的是海拔高度，无法逾越另一座坐标。 风从天上漫下来携着云端水晶宫殿这池沼原是方松花古砚盛着水墨丹青盛着原始宁静盛着一个部族的兴衰过往白河绕着青峦把四季织成飘拂的彩带崖壁凝作永恒的剪影数过千万个破晓黎明忽有雪沫从池心轻漾像巨龙吐纳的云霭 滋养与奉献，敬畏的守望漫过风的衣襟落在游人眼底那白，是天际垂落的圣纱无需渡海寻踪不必叩问星辰只需踮脚便能看见池波里摇曳的斗牛星子——光从液态琼玉中渗出来化作细碎的银河缀在朝圣者微蹙的眉间也映亮他们藏不住的赤诚 天池的光本是琼玉最深处的芯至高的澄澈正垂眸凝视每一个向山而来的人得踏素雪为阶寻金英为引才能穿过林海雾霭撞见灵韵流转好剖白心底最沉的虔诚水往云里坠读着天池的无字经文天地凝练的神性默然降临所有馈赠都被水天温柔拥住被生灵虔诚接住最终在长白山巅酿成一场跨越千年的遇见 长白山，松桦恋 长白山琴房在锦江大峡谷里，一年四季，赞唱一场持久跨物种之恋。苍松伟岸雄姿傲世，阳刚之气直抵霄汉；白桦婷婷风姿绰约，婀娜柔美超凡脱俗。谁为谁遮挡凛冽寒风，谁为谁呵护出土幼苗？相抱簇拥，日久生情。爱根萨里甘，布布，长白山见证夫妻树——曲光浮碧天泉护神池，流云吐月琼花伴朱鸟。 根深蒂固休戚与共，枝头是手臂，交织缠绕彼此挂牵，最高寒的日子，更有温暖的相伴。相约长白山神庙以东高地上，我想和你一起见，松树与桦树风中相依。松树高大挺拔，庄严肃穆，桦树枝叶舒展，体态婀娜，它们是根连根、枝攀枝的情侣，高山花园里，值得仰望的风景线。 长白山瀑布 万松岭上呈玉带，五峰环峙千年雪，天豁龙门处，悬崖倒泻，瀑布轰隆，七星湖畔十六峰驮着亘古冰田。长白山大瀑布，携天神余温骤然而至——跌落还是飞翔？出发还是还乡？雾气满山，浪花飞雪，人间天堂在斗转星移里浮沉转世来生的故事，全藏进瀑布的歌声。是神话，也是某个部族的身世。它展开的从不止一幅画卷，“铁崖偶见圆虹现，疑是嫦娥坠玉环”这泓奔涌哪是寻常水？是长白山埋了千万年的魂，是古肃慎、高句丽、赫哲族脉管里奔涌的温热。 龙吟破开远古的静，冰崖撞开千年的封。瀑布裹着上古女真语，在白云深处、天池岸边、江源尽头转着永不停歇的轮回，落到人间时，碎玉般的声响，正往远方漫延。何处是纳殷部落森林古城，任我攀藤附葛以往，遥望匹练悬天！ 雷声碾过黑石头，洗亮曾经的祭坛。九曲银带劈裂天空的刹那像仙女抖开了舞袖，大风卷着古鼎的烟，读一段可歌可泣的告白，松花石以傲骨守着岗峦。在瀑流里翻作护山的宝马，神秘的护身符悬在崖边。与年轻的康熙、睿智的金世宗隔空对话。连白山纪咏里的彩虹，都始终带着少年模样。 石头上的旧印结了痂是当年劈山的痕迹未散金世宗的使臣踏过的雪、康熙帝的祭文染过的霜全浸着敬山谒圣的虔诚岁月磨钝了岁月的刃却磨不掉瀑流眼底的光纵横沟壑拦不住它——震彻天地的力量正是这汪澄澈，哺育着松花江畔长大豆、生高粱的土地这脉奔腾哪是凡俗浪？是华夏大地的气魄在狂涛里凝成厚重的徽章！ 地轴从沉睡中惊醒时正见雪水亮得像锋芒劈开云层，把火红朝阳捧出来高寒气流凝成锋利的剑映着月亮挂在崖边照着瀑布日夜不息地奔流愿引天河之水尽情淌洗尽人间的雾，擦亮神山的坛星星是夜空撒下的玉粒掉进浪里，打湿半空云霞——那是山巅垂落的轻纱连贫寒卑微的人，都能从中接住尊严。山岩微微震颤的瞬间，瀑布正以雷声为锤、以石头为纸，把“天枢”二字刻成不朽的诗。每一粒水花碎沫都闪着光，一川银练在山谷里熠熠生辉，映入眼帘，直抵心间。明艳耀眼的雪里花，是冰的铠甲，是虹的印记，是长白山从未冷却的热血。 满文《满洲实录》满洲源流：满洲原起于长白山之东北布库哩山下一泊名布勒瑚里。初，天降三仙女浴于泊，长名恩古伦，次名正古伦，三名佛库伦。浴毕上岸，有神鹊衔一朱果置佛库伦衣上，色甚鲜妍，佛库伦爱之不忍释手，遂衔口中，甫著衣，其果入腹中，即感而成孕，告二姊曰：“吾觉腹重，不能同升，奈何？”二姊曰：“吾等曾服丹药，谅无死理，此乃天意，俟尔身轻，上升未晚。”遂别去。佛库伦后生一男，生而能言，倏尔长成。母告子曰：“天生汝，实令汝以定乱国，可往彼处。”将所生缘由一一详说，乃与一舟：“顺水去即其地也。”言讫忽不见。其子乘舟顺流而下，至于人居之处，登岸折柳条为坐具，似椅形，独踞其上。彼时，长白山东南鄂谟辉（地名）鄂多理（城名）内有三姓，争为雄长，终日互相杀伤。适一人来取水，见其子，举止奇异，相貌非常。回至争斗之处，告众曰：“汝等无争，我于取水处遇一奇男子，非凡人也，想天不虚生此人，盍往观之？”三姓人闻言罢战，同众往观，及见，果非常人。译编（清史研究丛书）作者：祁美琴强光美出版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5-10-01 金世宗册封长白山神与乌林达氏殉节：家国礼制与贞烈深情金世宗完颜雍缔造“大定之治”的背后，既有对女真族精神根脉的坚守，亦有对亡妻乌林达氏的深情追念。册封长白山神的盛典与乌林达氏殉节的悲歌，共同交织成金代历史中家国与个人的双重叙事，彰显着女真文化与中原礼制交融下的时代精神。长白山在金人心目中具有三重至高无上的意象：女真兴王之地、混同江发源地与象征王朝气运的“金德”载体。作为女真族世代尊崇的圣山，其地位远超普通州镇之山，承载着民族起源的集体记忆。金大定十二年（1172年）二月，礼部、太常寺、学士院联合奏请：“今来长白山在兴王之地，比之其余诸州镇山，更合尊崇，拟别议封爵，仍修建庙宇”，此议迅速得到金世宗准允。随后半年间，有司展开周密筹备：检索唐宋封山典故，效仿唐天宝年间封太白山为“神应公”、宋元丰年间封吴山为“成德王”的成例，拟定“开祥应德”“兴国灵应”“开圣永宁”三个爵号备选；派员实地踏勘，选定长白山北“各面七十步”的地块作为庙址。同年十二月，世宗最终敲定册封长白山为“兴国灵应王”，正式确立其神圣地位。大定十四年（1174年）六月，长白山神庙竣工，遗址即今日吉林安图县二道白河镇的宝马城遗址，2017年被评为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金廷特遣两户千户专差看护庙宇，免除其杂役，足见重视程度。大定十五年（1175年）正月，世宗下诏确立祭祀制度：“每岁两次降香，比准唐开元间霍山祠庙春秋二仲月致祭典礼”，将祭祀纳入国家典制。三月，封册仪物、册文、使节人选等细节议定：由咸平府少尹完颜娄室任正使，宣徽判官张国基为副使，择八月二十日举行典礼，若遇妨碍则顺延至二十四日。此次册封并非虚应故事，册文由翰林院精心撰写，极力渲染圣山与王朝气运的关联，仪轨严谨完备，《大金集礼》详尽记载了所用器物与流程。典礼结束后，副使张国基返程途中恰逢重阳，友人王寂作《张子固奉命封册长白山回以诗送之》相赠，“君今持节出辽东”一句，成为此次盛典的生动注脚。这一举措既延续了女真自然崇拜传统，又融入中原礼制框架，形成金朝“汉制与本族传统二元并重”的祭祀格局，强化了政权合法性。与册封圣山的家国大典形成对照的，是金世宗与乌林达氏的患难深情与悲剧结局。乌林达氏出身名门，曾祖为康宗朝重臣，父亲石土黑随太祖伐辽有功，世袭谋克并任东京留守。迁居辽阳后，她浸润中原文化，兼具女真族的刚毅与儒家的贤德，五岁便与完颜雍定下婚约，十八岁成婚，相伴走过二十二年风雨。在完颜雍坎坷的政治生涯中，乌林达氏是不可或缺的“政治智囊”。海陵王完颜亮篡位后，猜忌宗室，嗜杀成性，身为太祖之孙的完颜雍身处险境。乌林达氏力劝丈夫“多献奇珍以释其疑”，完颜雍遂将珍藏的辽骨睹犀佩刀、土鹘良玉茶器等宝物尽数进献。海陵王见状大喜，暂时放松了对完颜雍的警惕。其后，乌林达氏又劝丈夫主动请求外任，远离中都政治漩涡，使完颜雍得以在中京、东京、济南等地辗转任职，避过多次杀身之祸。天德四年（1154年），海陵王荒淫本性暴露，下诏召乌林达氏入朝。深知其为人的乌林达氏陷入绝境：从则失节辱身，不从则必连累丈夫。她从容安排后事，召集仆从告诫：“大王素无逆志，宗室之祸多因奴仆构陷，汝等当感念旧恩，勿生异心”，并命仆从官张谨言立誓效忠。临行前，她写下349字绝命书，既诉深情，更励丈夫“修德政、揽英雄，以安天下”。行至距中都七十余里的良乡时，乌林达氏趁随从不备投湖殉节，年仅三十岁。完颜雍强忍悲痛，表面仍对海陵王恭敬顺从。直至大定元年（1161年）即位后，他才暗中命女儿将妻子遗骸安葬于宛平土鲁原。大定二年（1162年），追封乌林达氏为昭德皇后，建庙祭祀，恩及三代；大定十二年（1172年）在太庙东北隅重建皇后庙，世宗亲往祭奠；大定十九年（1179年），将其灵柩迁葬京都坤厚陵。终其一生，金世宗未再立后，这份思念化作治国动力，成就了“大定之治”的盛世。圣山册封与烈妇殉节，一为国家典制，一为个人贞烈；一彰显政权根基，一见证人性光辉。金世宗通过这两件事，既巩固了女真族的文化认同与政治正统，也以对亡妻的执念展现了帝王的温情与坚守，二者共同构成了金代历史中家国与个人相互映照的独特图景。 封长白山为灵应王册文》全文如下：皇帝若曰：自两仪剖判，山岳神秀各钟于其分野。国将兴者，天实作之。对越神休，必以祀事。故肇基王迹，有若岐阳。望秩山川，于稽虞《典》。厥惟长白，载我金德，仰止其高，实惟我旧邦之镇。混同流光，源所从出。秩秩幽幽，有相之道。列圣蕃衍炽昌，迄于太祖，神武征应，无敌于天下，爰作神主。肆予冲人，绍休圣绪，四海之内，名山大川，靡不咸秩。矧王业所因，瞻彼旱麓，可俭其礼？服章爵号非位于公侯之上，不足以称焉。今遣某官某，持节备物，册命兹山之神为兴国灵应王，仍敕有司岁时奉祀，于戏！庙食之享，亘万亿年。维金之祯，与山无极，岂不伟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