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今天听了一期讲朱自清老先生《欧游杂记·柏林篇》的节目,心里一下子被触动了。他的文字特别有画面感,读着读着,就能在脑子里拼出当时柏林的模样,甚至忍不住拿来和今天的城市对照。比如他说到柏林博物馆岛,还提到佩加蒙博物馆,里面的展品和现在相比,好像变化并不大。不过他显然没去过柏林的东亚艺术博物馆(当时叫民族学博物馆),那儿其实陈列着八国联军从北京劫走的大量文物,其中就有清宫画师的肖像画。</p><p class="ql-block">他还写到柏林的表现主义绘画,让人立刻联想到基尔希纳的作品。而在建筑方面,他注意到不少新式的德国现代建筑,强调的就是功能与简洁——这其实正是包豪斯的理念。后来几乎所有现代建筑,尤其是那些玻璃幕墙的大楼,一直到今天都还能看到这种影响。</p><p class="ql-block">对我来说,这样的阅读体验前所未有,也让我终于动手,把那篇搁置已久的文章写完,迫不及待想拿出来和大家分享。</p> <p class="ql-block">我想朱自清老先生当年走进柏林博物馆岛时,可能也是在进行一场多维度的探索:从历史与考古的角度,他追溯人类的过往与文明的源头。从文化的角度,他体会到丰富多样的传统与生活方式。而在艺术与绘画的角度,他则欣赏作品中蕴含的美感与创造力。尤其是艺术和绘画,作为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记录着人类历史的轨迹,也用独特的形式展现出文化的厚重积淀与那个时代的精神。</p> <p class="ql-block">正如朱自清老先生所描绘的那样,柏林或许永远不会像罗马或巴黎那样优雅动人,也不如伦敦那样历史悠久,更没有纽约的喧嚣繁华。但在柏林人的眼中,博物馆岛却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这个坐落在施普雷河中的小岛,汇聚了柏林最重要的五大博物馆,是德国文化与历史的瑰宝。对游客来说,这里几乎是必到的打卡地。而在柏林人心中,它更是学习艺术史、与文明对话的圣地。因为在这里,艺术几乎成了唯一能包罗万象的“文化与信仰”的形式。艺术作品不仅是历史和文化的载体,更是人类情感与思想的折射,它们能跨越时间与空间,让不同背景的人产生共鸣。</p><p class="ql-block">就像朱自清老先生当年走进博物馆岛时所见的一样,如今这里依旧矗立着佩加蒙博物馆、旧国家美术馆和博德博物馆。每一座馆都承载着厚重的艺术与历史遗产,展出的作品从古希腊、古罗马到中世纪与文艺复兴,再到十九世纪的欧洲艺术,让人得以一窥人类文明的发展轨迹。柏林人尤为珍视这些艺术瑰宝,因为它们不仅仅展示着过去,更为未来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灵感与启迪。</p> <p class="ql-block">朱自清老先生在杂记里写到,“柏林重要的博物院集中在司勃來河中一個小洲上。這就叫做博物院洲。雖然叫做洲 ,因爲周圍陸地太多,河道幾乎擠得沒有了,加上十六道橋,走上去毫不覺得身在洲中。洲上總共七個博物院,六個是通連着的。最奇偉的是勃嘉蒙與近東古迹兩個 。勃嘉蒙在小亞細亞,是希臘的重要城市,就是現在的貝加瑪。柏林博物院團在那兒發掘,掘出一座大享殿,是祭大神宙斯用的。這座殿是二千二百年前造的,規模巨集壯,雕刻精美。掘出的時候已經殘破;經學者苦心研究,知道原來是什麽樣子 ,便照着修補起來,安放在一間特建的大屋子裏。屋子之大,讓人要怎麽看這座殿都成。屋頂滿是玻璃,讓光從上面來,最均勻不過;牆是淡藍色,襯出這座白石的殿越發有神兒。殿是方鎖形,周圍都是愛翁匿克式石柱,像是個廊子。當鎖口的地方,是若干層的臺階兒。兩頭也有幾層,上面各有殿基;殿基上,柱子下,便是那著名的‘壁雕’。壁雕是希臘建築裏特別的裝飾;在狹長的石條子上半深淺地雕刻 着些故事,嵌在牆壁中間。這種壁雕頗有名作。”</p> <p class="ql-block"><b>柏林詹姆斯-西蒙画廊</b></p><p class="ql-block">不过在朱自清老先生那个年代,还没有今天的詹姆斯-西蒙画廊。这座建筑是德国政府在 1999 年决定为博物馆岛增建的统一入口,用来作为缓冲区,把几大博物馆有机地串联起来。设计竞赛中,由英国著名建筑师大卫·奇普菲尔德(David Chipperfield)中标,他在 2006 年提出了第一份方案,并最终落成,成为今天游客走进博物馆岛的门户。</p> <p class="ql-block">朱自清老先生在杂记里提到过埃及展品,不过他没有写到另一类同样有意思的东西——这里其实还保存着古埃及的文字记录,其中包括医疗处方。像治疗咳嗽、背痛、脊椎毛病、牙龈炎、耳痛,甚至眼科疾病的配方,都能在这些纸草文书里找到。更有趣的是,当地还出土了与占星术、几何计算、生活课程相关的记录。</p> <p class="ql-block">如果和古医学相比,中国古代有“五行”学说,欧洲有“五液”学说。类似地,或许我们也可以把古埃及的医学理解为一种“五脏”学说。这不仅反映了他们在木乃伊制作过程中积累的解剖知识,也说明他们已经对人体主要内脏器官的功能有了初步的认识。</p> <p class="ql-block"><b>新博物馆</b></p> <p class="ql-block">“樓下是埃及古物陳列室,大大小小的“木乃伊”都有;小孩的也有。有些在頭部放着一塊板,板上畫着死者的面相;這是用熔蠟畫的,畫法已失傳。這似乎是古人一件聰明的安排,讓千秋萬歲後,還能辨認他們的面影。”</p> <p class="ql-block">埃及文字是象形文字,这意味着文字和图像具有同等的重要性。尽管常说“一图胜千言”,但故事和小说的表达却更加丰富。从信息传达的角度来看,文字和图像可能是等同的。</p> <p class="ql-block">古埃及的解剖学知识主要集中在内脏器官,而对骨骼和肌肉系统的了解相对较为浅薄。这种知识上的局限性反映在他们的艺术作品中,雕塑和绘画中的人物形象通常缺乏肌肉感和力量感,更注重象征性和符号性表达。</p> <p class="ql-block">在展柜前,朱自清老先生大概会被这块石板吸引。两个人物线条修长,色彩虽经千年却仍然鲜活,手中花枝与扇子带着生活的气息。那一刻,他或许会觉得:文明虽远,却同样要把礼仪与美感刻进石头。异国的姿态,却让人心生亲近。</p> <p class="ql-block">朱自清老先生在杂记里还提到过古希腊的石板浮雕。这些浮雕原本出自帕台农神庙,以分组的方式表现宗教仪式、战斗场面以及日常生活的片段,不仅展现了古希腊艺术的高超技艺,也凝聚了那个时代丰富的历史与文化信息。它们当初是环绕在神庙内殿外墙四周,连续带状地铺展开来,宛如一幅“石雕的长卷画”。如今在博物馆中,可能由于展厅空间有限,被改为悬挂在入口两侧的墙面上。</p> <p class="ql-block">“如現存在不列顛博物院裏的雅典巴昔農神殿的壁雕便是。這裏的是一百三十二碼長 ,有一部分已經移到殿對面的牆上去。所刻的故事是奧靈匹亞諸神與地之諸子巨人們的戰爭。其中人物精力飽滿,曆劫如生。另一間大屋裏安放着羅馬建築的殘迹。 一是大三座門,上下兩層,上層全爲裝飾用。兩層各用六對哥林斯式的石柱,及閘相間着,隔出略帶曲折的廊子。上層三座門是實的,裏面各安着一尊雕像,全體整齊秀美之至。一是小神殿。兩樣都在第二世紀的時候。”</p> <p class="ql-block"><b>博德博物馆</b></p> <p class="ql-block">博德博物馆建于1904年,位于柏林博物馆岛的北端。它以雕塑收藏最为著名,涵盖从中世纪到巴洛克时期的欧洲雕塑;此外,还收藏有拜占庭艺术、绘画以及世界上最重要的硬币与奖章馆藏之一。整座建筑本身带有巴洛克风格,圆顶与大厅气势恢宏。</p> <p class="ql-block">“第一層中央是一座廳。兩道寬闊而華麗的樓梯仿佛占住了那間大屋子,但那間屋子還是照樣地覺得大不可言。屋裏什麽都高大;迎着樓梯兩座複製的大雕像,兩邊牆上大幅的歷史壁畫,一進門 就讓人覺得萬千的氣象。德意志人的魄力,真有他們的。”</p> <p class="ql-block">朱自清老先生大概会是被那一片庄严的圆顶大厅所震慑。石像在静默里伫立,姿态或庄重、或温婉,仿佛凝固的灵魂。拜占庭的圣像闪着冷光,巴洛克的雕塑却有着流动的情感。他或许会想到:这是另一种历史的“活”,与文字不同,它们用形体记下了信仰与激情。置身其中,仿佛听到时间的回声,悠悠从中世纪传来。</p> <p class="ql-block">“這些屋子每間一個樣子;屋頂,牆壁,地板,顔色,陳設,各有各的格調。但輝煌精致 ,是異曲同工的。有一間屋頂作穹隆形狀,藍地金星,儼然夜天的光景。又一間張着一大塊傘形的綢子,像在遮着太陽。”</p> <p class="ql-block"><b>国家艺术馆</b></p><p class="ql-block">国家美术馆于1876年建成开放,收藏了近代史中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和印象派画家的绘画和雕塑作品,其中包括弗里德里希、印象派画家马奈和马奈的作品。</p><p class="ql-block">旧国家美术馆目前收藏有2000多幅绘画和同样多的雕塑作品,其中有400多幅绘画和100多个雕塑作品对外展出。</p><p class="ql-block">当然,馆藏里还有朱自清老先生在杂记里提到过的表现主义作品,比如基尔希纳的绘画。按照今天的看法,表现主义不是“再现世界”,而是“表现内心”。色彩不是模仿自然,而是直接成为情感的语言。</p> <p class="ql-block">“表現派是德國自己的畫派。原始的精神 ,狂熱的色調,粗野模糊的構圖,你像在大野裏大風裏大火裏。”</p> <p class="ql-block"><b>佩加蒙博物馆</b></p> <p class="ql-block">朱自清老先生当年走进那一片蓝色的门墙,可能会眼前忽然阔大起来。釉砖的色泽深沉而静穆,仿佛一汪凝固的海水。狮子、龙与公牛昂首而行,像是一支从远古走来的队伍,在这条无尽的长廊里缓缓前进。人立在其下,不由得感到自身的渺小,仿佛一瞬间跌入了圣经里的巴比伦。</p> <p class="ql-block">“近東古迹院裏的東西是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年德國東方學會在巴比侖和亞述發掘出來的。中間巴比侖的以色他門最爲壯麗。門建築在二千五百年前奈補卡德乃沙王第二的手裏。門圈兒高三十九英尺,城垛兒四十九英尺,全用藍色琺瑯磚砌成。牆上浮雕着一對對的龍(與中國所謂龍不同)和牛,黃的白的相間着;上下兩端和邊上也是這兩色的花紋。龍是巴比侖城隍馬得的聖物,牛是大神亞達的聖物。這些動 物的像稀疏地排列着,一面牆上只有兩行,犄角上只有一行;形狀也單純劃一。色彩在那藍的地子上,卻非常之鮮明。看上去真像大幅緙絲的圖案似的。”</p> <p class="ql-block">人工智能居然能认出上面是阿卡德语(楔形文字书写),还翻译了大概内容:“我是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马尔杜克所宠爱的王。我为马尔杜克建造这雄伟的城门,使巴比伦成为他居所的荣耀。”。估计是它“幻觉”出来的。朱自清老先生在杂记中没有提到这一细节。</p> <p class="ql-block">这些砖石,本是几千年前帝国的荣耀,如今却被拆散,远渡重洋,安置在这座北国的博物馆里。气势仍在,但在静默中又透出几分荒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繁华有时,文明终将倾颓。看着它们,心里涌起的,不只是异域的惊奇,更是历史的沉重。</p> <p class="ql-block">“還有巴比侖王宮裏正殿的面牆,是與以色他門同時做的,顔色鮮麗也一樣,只不過以植物圖案爲主罷了。”</p> <p class="ql-block">“牆上浮雕着一對對的龍(與中國所謂龍不同)和牛,黃的白的相間着。”</p> <p class="ql-block">“馬得祭道兩旁屈折的牆基也用藍琺瑯磚;上面卻雕着向前走的獅子。這個祭道直通以色他門,現在也修補好了一小段,仍舊安在以色他門前面。”</p> <p class="ql-block">佩加蒙祭坛的石雕体现了柏拉图的理想美,追求完美的比例、和谐与对称,缺乏意大利解剖学的细节,也没有米开朗基罗《大卫》般的力量感,更不同于罗丹《思想者》对情感和心理的深刻表达。在博物馆中,这些雕像被排列成一幅石刻的“长卷画”,讲述着一个古老的传说。</p> <p class="ql-block">这是一种新式的“长卷画”,四周环绕形成360度视角,上下分为五层,总计180度,并呈现出一天中早、中、晚光线的变化。画作虽未配以诗句,却通过广播中的音乐与详细的解说,营造出一种现代化的多感官体验。</p> <p class="ql-block">如果见到这些长卷般的画,朱自清老先生大概会觉得既亲切又新奇。亲切的是,它仿佛和中国的手卷有几分相似:人物次第铺展,故事随着画面延伸,好像可以一路读下去。新奇的是,西方的笔触厚重立体,色彩明艳,人物几乎要从墙上走下来。</p> <p class="ql-block">朱自清老先生也许会想:东西方都喜欢用“长卷”讲述历史与信仰,只是中国人把它卷在手里,慢慢摊开。西方人却把它铺在墙上,让人一眼就沉入其中。看着这样的画,他心里或许会生出一种跨越时空的感慨:文明虽异,叙事的心意却是相通的。</p> <p class="ql-block">走在柏林博物馆岛上,我仿佛能与九十多年前的朱自清老先生并肩而行。他看到的展品与我们今日所见并无二致,但他笔下的表达却与我们的叙述大不相同——同样的展品,在他那里呈现出另一种风格与气韵。</p><p class="ql-block">他所见的佩加蒙祭坛、伊什塔尔门、古希腊浮雕,至今依旧静静伫立,只是历经战火与修复,多了几分沧桑。他笔下的表现主义绘画、包豪斯建筑,也早已成为艺术史和建筑史的经典篇章。透过他的文字,我们得以在今天重新感受那份初见的惊奇与沉重。</p><p class="ql-block">博物馆岛承载着柏林的文化记忆,也让我体会到文明的共通:无论是东西方的长卷叙事,还是雕塑、绘画与建筑,都在诉说着人类的梦想与忧患。正如朱自清老先生所写的“画面感”,艺术能跨越时间,把陌生变为亲近,把过去化为当下的共鸣。或许这正是博物馆最迷人的意义——它让我们在历史与现实之间找到一条延续的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