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上的祖孙课

景天

才清晨五点钟，小孙女便像只雀儿似的将我唤醒。天还墨着，她的眼睛却亮晶晶的，盛满了对雁荡山飞拉达的期待。上初三的她是个户外运动爱好者，这次挑战她心心念念了许久。刚上初一的小孙子也被这热情传染，硬要一同前往。于是，我们祖孙三人便在晨曦微露时出发了。

从仙居到雁荡山飞拉达，要两个半小时车程。一半是高速，另一半则是蜿蜒在群山间的村道，水泥路面虽平整，却七拐八绕。山道蜿蜒，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有点疲劳的感觉——真是岁月不饶人啊，精力到底不如从前了。后座上的两个孩子却兴奋地望着窗外的峭壁、山涧和偶尔掠过的一抹云彩。

八点半，我们准时抵达。抬头望去，千仞绝壁直插云霄，这便是飞拉达——意大利语“铁索道”的音译。它保留了野外攀岩的惊险刺激，却让普通人也能在保障安全的前提下，驰骋悬崖，获得精神享受。

挑战分四档，前两档因年龄限制我们无法参加。我给身手矫健的孙女选了T档，我和小孙子则选了C档——那是夹在山缝间的一段体验线。

去活动区要先爬半小时山坡。九月的日头仍烈，到攀岩处时，我们已大汗淋漓。平台上多是年轻人，个个朝气蓬勃。工作人员仔细检查着装备：安全帽、防滑手套、专业登山装备——这些都是保命的行头。

小孙女像只灵巧的岩羊，率先上阵了。我和小孙子在出征前来了一个合影留念。

我站在崖边仔细端详这飞拉达——铁索、钢钎、脚蹬，在阳光下闪着冷峻的光。一条条蜿蜒的线路，就这样紧紧贴附在几乎垂直的岩壁上，下面是令人眩晕的深渊。这何尝不是人生的一种隐喻？每一步都需要踏稳，每一次放手都必须确认有所依托。

工作人员是个黝黑的小伙子，他仔细询问了我的身体状况。得知我已六十八岁，他神色凝重起来：“老爷子，如有不适，马上叫停。”我点点头，心里却泛起一丝不服输的劲儿。

小孙子虽初次尝试，但他却信心满满毫无惧色。看着他们，我也跃跃欲试。

系好安全索，踏上第一步。

我的脚底是高空山谷，风在耳边呼啸。踩在钢丝上的瞬间，脚下突然发软，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那铁索冰冷的触感透过鞋底直抵心房。我低头看了一眼——群山变得渺小，而我的手掌已沁出冷汗。

“爷爷，加油！”远处传来小孙子的喊声。

我试图移动第二步，腿却像灌了铅。生命的本能在这一刻苏醒，它提醒着我的年纪，我的局限。曾经，我也如这两个孩子般无畏；如今，却在这悬崖上，与自己的衰老直面相对。

那一刻，我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对着前方的工作人员摇了摇头：“我不行了。”

他们迅速帮我撤离。回到平台时，孙女已经轻盈地走在岩壁上，身影在蓝天映衬下格外动人；小孙子也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每一步都踏实。

一位年轻教练给我递来水，微笑着说：“老人家，能上来试试就已经很了不起了。飞拉达本来就有体重和年龄的限制，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停下，也是一种勇气。”

我坐在阴凉处，看着孙辈们继续他们的征程。忽然明白，生命的不同季节，各有其挑战与风景。他们的挑战在征服悬崖，我的挑战在接纳自己。就像这雁荡山的岩石，历经亿万年的地质变迁，才磨砺出如今的峻峭——时间赋予我们力量，也教会我们认输的智慧。

等孩子们成功归来，脸上洋溢着征服的喜悦，小孙子兴奋地描述着“壁立千仞”的险峻，小孙女则分享了她如何克服恐惧的时刻，她说今后一定要挑战难度更大的等级。

归途上，夕阳把山峦染成金色。我开着车，内心平静而充盈。今日雁荡山给予我的，不是征服险峻的豪情，而是一堂关于界限与接纳的课——在人生的秋天，承认极限，或许比突破极限更需要勇气和智慧。

而青春，就该像他们那样，在峭壁上驰骋，把惊险变成风景，把挑战化作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