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雨寻幽水帘洞：穿越千年的石窟行旅

秀玲

九月的武山，细雨如丝，天地间仿佛蒙上了一层轻纱。17日，是我们甘南环线八日行的最后一天，我们踏着微雨，前往水帘洞，只为一睹那被誉为“世界第一摩崖浮雕大佛”的拉稍寺大佛真容。钟楼山峡谷幽深，溪水潺潺，雾气氤氲，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千年的时光之上。此地不仅是自然造化的奇境，更是十六国以来佛教艺术绵延不绝的见证。

水帘洞藏于形如斧劈的试斧山东侧峭壁之上，是一处长约五十米、高约三十米、深达二十米的天然拱形洞穴。每逢雨季，洞顶与岩壁间泉水与雨水齐涌，自檐口倾泻而下，如珠帘垂落，掩映洞门，故得名“水帘洞”。此刻细雨轻洒，恰似天工织帘，为这幽境更添几分神秘。

洞内石窟亭宇肇始于后秦，历经北魏、北周，至唐宋元代不断开凿营建，终形成以拉稍寺、千佛洞为核心的石窟群。百余尊造像静默千年，两千平方米壁画斑驳如梦，八座舍利塔矗立岩间，皆为我国早期石窟艺术之瑰宝，宛如丝路文明在渭河之畔悄然凝结的星辰。

拉稍寺气势雄浑，古朴苍然，因拥有亚洲最高的摩崖高浮雕大佛而驰名于世，素有“大佛崖”之称。相传建寺之时，工匠自崖底层层架木而上，雕凿至顶，再逐级拆木而下，故名“拉梢寺”。这一“拉”字，拉出的不只是木架，更是千年信仰的攀登与回响。

陡峭崖壁之上，三尊浮雕佛像巍然端坐，居中者为释迦牟尼大佛，高约三十六米，占据崖面过半，比麦积山东崖大佛高出一倍有余，气势撼人。佛像结跏趺坐于莲台之上，莲瓣之间刻有狮、鹿、象，或立或卧，对称排列，雕工古拙而生动，仿佛灵兽亦在聆听梵音，共证菩提。

脚下是岁月风蚀的岩层，眼前是彩绘斑驳的佛颜与残存壁画。三尊主佛静坐石龛，背光环绕，衣褶流畅如云水流动，虽经千年风雨剥蚀，仍透出庄严慈悲之相。石窟上方飞檐与岩体浑然一体，红蓝彩绘在灰褐岩壁间跃然醒目，彰显古人巧夺天工的营造智慧，令人叹为观止。

大佛两侧，胁侍菩萨手持莲花，躬身肃立。菩萨眉目清秀，为石胎泥塑，头戴花髻冠，身披羊肠长裙，璎珞垂珠，香环结宝，赤足立于莲台之上，姿态恭谨，神情安详。她们如静默的守望者，千年如一日，守护着这片佛国净土。

大佛莲座雕琢精巧，匠心独运。莲瓣之间镌刻三排灵兽：上层六狮，中层八鹿，下层九象。在佛教传说中，狮为百兽之王，象征佛的威仪；鹿通灵性，曾听佛初转法轮；象则代表佛的慈悲与力量。三兽或立或卧，或侧首远望，或低眉凝思，栩栩如生，异域风情跃然石上，既显佛法无边，又衬佛之伟岸。

佛座分层装饰，自下而上依次为仰莲、六狮、九鹿、九象浮雕，层间以莲瓣相隔，中部设龛，内雕菩萨立像。每一处细节皆蕴含深意，仿佛整座佛座不仅承托肉身，更承载着整个宇宙的秩序与信仰的重量。

崖壁四周，诸多宋代小佛像静立于佛龛之中，神态各异，或笑或思，或合掌或低眉。崖面之上岩体前突，古人巧筑风檐以遮风雨，檐端雕饰飞云走兽，铜铃悬垂，微风拂过，叮铛轻响，如梵音低吟。其造型尚存小乘佛教遗风，在我国石窟艺术中极为罕见，仿佛时光在此打了个结，将异域佛光悄然留住。

整幅摩崖浮雕面积达三千六百平方米，为世界现存最大之摩崖浮雕造像，堪称石壁上的史诗。它不仅是一尊佛像，更是一幅镌刻在山体上的信仰图卷，是古人以山为纸、以锤为笔，写下的不朽经文。

崖面上方建有长达三十一米的木构风雨檐，檐身凌空而出，与山势相依，既护佛像免受风雨侵蚀，又添庄严气象。檐端雕刻走兽，铜铃轻悬，风起时清音袅袅，似有天籁自云端落下，唤醒沉睡的山谷。

我们驻足于刻有“水帘洞石窟群”的石碑前，回望层峦叠翠，云雾缭绕，山色空蒙。细雨未歇，仿佛天地也在低语。那一刻，仿佛听见了历史深处传来的梵音，悠远而清晰。这一程，不只是访景寻幽，更是一场与时间对话的心灵行旅。

试斧山棱角分明，如刀劈斧削，莲花山则轮廓柔和，状若绽放莲瓣，两山相映，一刚一柔，宛如佛国世界的具象化身。山有形，佛有相，人在其间，顿觉尘心渐息，唯有敬畏升腾。

天书洞幽深静谧，洞内坛上原供一部明代医书，传为“天书”，洞因此得名。可惜原书早已失传，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由陇右王汪世显后人汪汉、王凤文夫妇历时十年搜集补录，方使天书重见天日。洞中尚存明代三佛二弟子塑像，神态安详；另有一具清代无头干尸，身份成谜，为这幽洞更添几分诡秘色彩。

这幅摩崖巨制，不仅是信仰的结晶，更寄托着人们对天下太平、四海安乐的深切期盼。佛眼低垂，似在凝视人间疾苦，又似在默默祈愿——愿战火止息，愿众生安宁，愿这山河永沐祥光。

离开时回望，水帘洞隐于丹霞深处，静默如初。那些崖壁上的造像与壁画，早已不是冰冷的文物，而是丝路文明在渭河之畔留下的、仍在呼吸的记忆。千年风霜未改其容，万缕雨丝轻抚其面。此时方懂，为何这片土地能成为丝路文明的驻足之地——因它不仅承载历史，更在雨中，静静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