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狮灯，舞不尽南洋中华情

亲近自然

这是发生在我摄像机镜头前的一件事。

国庆的前一天，菲律宾迺乙中华中学的观礼堂前，九月的雨丝斜织成帘。檐下墙壁上浮雕的"耻""廉"二字被玻璃反谢的光照得发亮，仿佛先贤的目光穿越重洋，凝视着这场雨中的传承的故事。两位白发老人站在表演台下，如同两棵扎根南洋的老榕树。

中文部主任邱勤荣老师擂动大鼓，客家口音的号令穿透雨幕；银发微胖的中文部女老师踏着鼓点起舞，发丝被汗水浸透贴在额前，每一步都踏出震颤的弧度。

"咚！咚！咚！"邱老师的鼓槌落下，让人想起陆游"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诗句。这位祖籍福建迁广东的台湾老人，此刻正用客家话呼喊着节奏，脖颈上的哨子随着动作起伏，如同战马颈间的铃铛。台上的孩子们举着沉重的狮头，红色黄色的流苏在雨中愈发鲜艳，汗水从额角滑落，孩子们急忙用袖口擦拭——不是为着自己凉爽，是怕玷污了狮身的鲜艳。

年近七十的女老师身子显得格外沉重。她示范着甩头摆尾的动作，发髻松散开来也浑然不觉。透过被汗水模糊的眼镜片，仍能看见她眼中灼灼的光亮，让人想起郑板桥"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竹石。当她抬起右臂模仿狮爪时，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的膏药贴边——类风湿疾病在只有雨旱两季之分的菲律宾是常见的。疼痛在潮湿雨天本该加剧，此刻却仿佛化作鼓点里的力量。

操场上雨势渐小。初中部的孩子们举起十米长的龙灯，金黄鳞片在雨中泛着光泽。邱老师快步走向舞龙队，雨水顺着他的白发滴进衣领。

"龙珠引路要如北斗指航！"他对执龙珠的少年比划着，客家话混着雨声，竟像古老的战歌。当巨龙开始翻滚穿越，他竟忘记接过我递去的雨伞，任雨水浸透红灰相间的衣衫。

教学楼高墙上，"中华中学"的匾额在雨幕中银光闪闪。红蓝相间的篮球场上，这条金色巨龙仿佛正踏着太平洋的波涛归来。邱老师突然咳嗽着扶住膝盖，我急忙拿赴水杯递上去，他却摆手示意要继续擂鼓。放杯转身那一刻，我刚好拍下邱主任揉着膝盖的关节肿如核桃——是类风湿留下的印记，难怪早上他用红布缠着手腕，我以为他要教学武术，他笑着回答以免骨头疼痛，当时我没反应过来是风湿的疼痛。

"老师们为什么这么拼？"我用手机软件问撑伞观看的保安人员。保安沉默片刻，指着观礼堂檐下印刻的斑驳脱落的华商姓名："他们是最后一批会说客家话的华语老师了。邱老师常说，狮灯里的魂不能断在他们这代人手里。"

我望着篮球场上专注投入舞龙的师生，雨中的龙灯突然完成漂亮的穿腾。孩子们欢呼，两位老人相视而笑，从我赴校那夜里了解邱主任起，此时我体会到那笑容里藏着上世纪七十年代飘洋过海办学的艰辛，藏着1997年香港回归时他们在操场舞狮三日的豪情，藏着每年国庆前夜必定响起的鼓声。中文女老师轻轻哼起《黄水谣》，邱老师的鼓点自然而然为之伴奏。

当最后一声鼓响落下，邱老师蹒跚走向道具箱，取出针线为狮头缝补脱线的流苏。雨丝落在他穿针引线的手上，这情景恰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诗句再现。只不过这次，游子成了守护传统的母亲，一针一线缝补着文化的脉络。

放学铃声响声，我叫同行支教的年轻教师来拍几张照。一边离开一边回头的我，看见邱老师倚靠在柱子边休息，从贴身口袋取出药瓶。瓶身上“福建”两个字依稀可辨，旁边贴着泛黄标签："一日三次，饭后服用"。他倒出药丸时，一枚褪色的中国结从口袋滑落——红绳已然发白，却依然系得牢固。

雨又大起来，我只好又转回两位老人的身边等雨停。两位老人并肩站在廊下看孩子们收拾道具。中文女老师忽然轻声说："老邱，还记得三十年前吗？也是国庆前下雨，我们借庙堂练狮灯。"邱老师望着操场上水光中的"中华"二字，客家话里带着笑："记得啊，那会儿你说，总有一天要在真正的观礼堂前舞给祖宗看。"两人哈哈大笑起来，我却止不住涌出了泪水。

岛国的天说黑就黑，雨中的校园亮起灯火。观礼堂前"北甘马仁中学"的匾额下，两位白发人的剪影仿佛化作狮灯的一部分。他们用一生的雨雪风霜，守护着穿越重洋的文明火种——正如余光中所说："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而他们，正是将那邮票贴在历史信封上的手指，颤巍却坚定，苍老却温暖！

我无心回宿舍做饭，趁着办公室网络，连夜写下这些文字。没有说教，两位老人却给我这个来自中国的教师上了一课。

雨中的狮灯，舞不尽南洋的中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