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熟

陇上人家

<p class="ql-block">秋分已过,北方大地层林尽染,斑斓如画,凉风轻拂,如绸缎滑过面颊,柔软中带着清冽的寒意。这正是年岁中最丰盈的时节,万物归仓,果实满枝,天地间弥漫着成熟的芬芳。清晨翻看微信,外甥宋福强的消息跃入眼帘:“三舅舅,我给你寄了两箱苹果,一箱花牛,一箱富士。”话音未落,堂侄儿媳妇张玉霞也发来信息:“三大,咱家的苹果熟了,我寄了三箱,你和三妈妈尝尝老家的红苹果。”刹那间,黄土高原上的两片果园浮现眼前,果树累累,红果压枝,人们或攀梯采摘,或俯身装箱,笑语盈盈,秋风拂过,果香扑鼻,恍然间,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p><p class="ql-block">记忆深处,权老师家庄院西北角曾栽过几株苹果树苗,可惜成活寥寥,终被改种为荞麦。那时我捡起一棵遗落的树苗,小心翼翼栽在自家向阳的场院里,年年抽叶吐绿,却始终不开花、不结果。好友朱虎儿送我一株花椒树苗,我也郑重其事地种下,虽曾开过几朵小白花,却终究未结一粒果实。那些年,土地贫瘠,人心却热,种下的不只是树苗,更是对丰收的期盼。</p><p class="ql-block">故乡的秋天,向来靠天吃饭,广种薄收。谷子是命脉,秋分一过,穗头渐垂,毛茸茸的谷穗低得越深,意味着籽粒越饱满,收成越喜人。谷子不仅能磨成面粉,还可碾作小米,脱粒后的穗秆更是牲口好饲料。那时的田野,一片金黄,风吹过,沙沙作响,仿佛大地在低语,诉说着一年的辛劳与希望。</p><p class="ql-block">唯有“大跃进”那年,故乡试种过玉米。到了秋收,玉米秆不过与人齐肩,亩产仅百余斤,远不及谷子。那年的风里,飘着几分无奈与叹息。可人们依旧弯腰收割,一捆一捆地背回场院,仿佛收下的不只是粮食,还有对来年的执念。</p><p class="ql-block">洋芋才是故乡真正的主粮。农历九月才挖,我常在饥饿难耐时,悄悄拨开自留地里茂密的藤蔓,寻找泥土裂开的痕迹。一见裂缝,便轻手轻脚扒开土层,掏出几颗圆润的洋芋,再悄悄覆土,将它们藏进书包,带回家埋进炕洞。待烧熟后,蹭去灰烬,咬一口,满嘴焦香。母亲若看见,从不责骂,只轻声问一句:“是咱自家地里的吧?”我点头,她便笑了。</p><p class="ql-block">那时家中养了一只小花狗,每当我傍晚潜入洋芋地,它便悄悄尾随。秋蝉鸣唱,它却像孩子般顽皮,在田埂上扑跳追逐,惊起一片尘土。那一刻,贫瘠的土地上,竟也流淌着童年的欢愉与温暖。</p><p class="ql-block">如今的故乡,早已换了人间。昔日的黄土坡,如今成了花果山,春有花香鸟语,秋有硕果满园。前几日,侄儿王金羊告诉我,他在水平梯田里种了百亩地膜玉米,预计亩产可达1600多斤。这数字,是我儿时做梦都不敢想的丰饶。黄土不再荒凉,它正以累累果实,回馈着一代代耕耘者的汗水。</p><p class="ql-block">手机又响起,四侄女发来消息:“三大,我给你寄了两箱苹果。”我急忙回复:“若还没寄,就别寄了,改寄两箱梨吧。”她回:“苹果昨天已寄出,过几天再给你寄梨。”我只得笑着回复:“谢谢!”这沉甸甸的包裹,不只是果子,更是从黄土里长出的亲情,是秋熟时节最醇厚的馈赠。</p><p class="ql-block">我蛰居城市,离乡已五十六载。虽见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心却始终系在那片贫瘠而深情的黄土地上。每当秋风起,果香来,我便知,我的根,从未离开。那土地孕育的,不只是粮食与果实,更是我的生命本源——秋熟之时,万物归心,我亦如一枚落地的果,终将回望来处。</p> <p class="ql-block">摄影:张玉霞、王淑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