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弘神龙定六

大茂王

<p class="ql-block">那天我收到李妹寄来的包裹时,天刚蒙蒙亮。包裹用旧报纸裹了好几层,边角都磨出了毛边,里面除了她亲手腌的蕨菜,还藏着几百块钱。她没多写什么,可我知道,她是让我去找李X根。那笔钱不多,却足够买一张南下的火车票,再转汽车,最后搭上乡间突突响的拖拉机。车轮碾过泥路,颠得人骨头都松了,可我心里却踏实——这条路,是通往那个小乡场的,通往那位被当地人唤作“药医生”的人。</p> <p class="ql-block">据说他懂的不是寻常医术,而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能治些医院里查不出的病根。他住的地方,门上挂着一串干草药,风吹时沙沙作响,像在念某种古老的咒语。我去时,他正坐在竹椅上晒太阳,见我来了,也不惊讶,只点点头,从屋里取出一捆药,粗得像大拇指,说是“苌弘神龙定六”的底方之一。我接过那药,沉甸甸的,仿佛不只是草木,而是某种被时间封存的承诺。</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把这段经历写成了一段文字,发在常去的论坛上。没想到夜里醒来,发现下面已经堆满了留言。“你写的那个药医生,是不是住在青石沟?”“我爷爷也用过这个方子,说是治虚劳的。”还有人说,他曾在一本残本医书上见过“苌弘神龙定六”这个名字,说是唐代流传下来的六味主药组合,能调五脏、定神魂,只是后来失传了。我翻着这些回复,忽然觉得,这不只是我在寻找什么,更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等我找回来。</p> <p class="ql-block">我在旧书市淘到一本泛黄的手抄本,封面早已脱落,内页却工整写着“长寿方集”四字,旁边绘着几枝蓝花,像是石菖蒲。翻开一页,竟有“苌弘引气,神龙行络,定六腑之逆”的记载。那字迹清瘦有力,像是某个隐居山中的医者所录。书页边缘还有批注:“非诚不传,非人不授。”我不禁笑了,想起药医生递药时那句轻飘飘的话:“这药,得有人信,才灵。”原来从古至今,信字才是那味最关键的药引。</p> <p class="ql-block">另一本书更偏门,叫《医院管理》,本是讲现代医疗制度的,可在夹页里,竟夹着一张老照片,一群人站在旧式诊所前合影,中间那位穿灰布衫的老者,眉眼竟与药医生有几分相似。背面写着:“1953年,川南草药协作组留影。”我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忽然明白,所谓“苌弘神龙定六”,或许从来不是一个神秘的秘方,而是一条线,串起了几代人对草木之性的执着,对生命之重的敬畏。</p> <p class="ql-block">我把三斤多药材背回家那天,特意请人写了一幅字挂上墙:“苌弘神龙定六,柳暗花明。”笔锋苍劲,如龙走蛇行。朋友笑我装神弄鬼,可我知道,这六个字不只是名字,更像是一种信念——在科学与传统之间,在现代与古老之间,总有一条小路,通向那些尚未被命名的真相。我做的研究,或许算不上什么大成果,但每一片叶子的脉络,每一味药的火候,都在告诉我:有些东西,丢了太久,但还没彻底断根。</p> <p class="ql-block">只要还有人愿意坐上那趟慢车,换三次交通工具,只为找一个乡间医生;只要还有人愿意在深夜写下一段故事,等一个陌生人的回应;只要还有人翻着旧书,相信字里行间藏着未尽的智慧——那么,“苌弘神龙定六”就还在活着,像一株深埋地下的根,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悄悄发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