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蕙质·古代才女的风雅传奇》（十五）：席佩兰篇

老潘（潘景卫）

东风作意酿轻寒，帘外谢池春晓。香雪枝头剩多少？一分是病，三分是恨，瘦得诗难肖。情脉脉，思冥冥，自将疏影怜清沼。 长记乍相逢，生怕朝云去时早。参横月落，几曲阑干，处处思量到。问青溪流梦去谁边，争留得闲愁共波绕。撇不下，一幅罗浮春恨稿。 《被花恼·题宛仙落梅》席佩兰 这一阙《被花恼》，乃是清朝乾嘉年间女诗人席佩兰所作。这席佩兰被誉为“清朝第一才女”，诗画双绝，名噪一时。 中国古代的才女并不少见，但大多命途多舛，或是婚姻不顺，或是人生坎坷，或是结局悲惨。而与其他才女不同的是，席佩兰的人生却非常的顺畅、幸福。古人有言：“国家不幸诗家幸”，而才女们也同样如此，个人生活的不幸更能激发她们创作的灵感，写出来的作品也更能直面苦难，直击人心，让读者感到震撼。 而席佩兰的诗词大多描写她的日常所见所思，平安喜乐，少了其他才女诗词中的坎坷不平，多了一丝平和舒缓。 凉飔送孤响，不定是何枝。 断续成三弄，缠绵引一丝。 小楼清梦觉，老树夕阳迟。 莫更看明镜，先防鬓引衰。 《蝉声》席佩兰 　　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席佩兰出生在江苏常熟一个书香门第，她的祖父席宝箴曾任内阁中书，所以曾家文化氛围很浓。 席佩兰本名蕊珠，字韵芳，号浣云。待年岁稍长，席佩兰习学书画，犹喜画兰花，因屈原《离骚》中有诗句：“纫秋兰以为佩。”故又改号为“佩兰”，并用号为名。 席佩兰从小就很聪颖，过目成诵，犹其喜欢诗词，少女时写的诗词就很精妙。但由于席家是高门大户，闺阁中女孩的文字是不能乱传出去的，所以外人从未闻过她的诗名。 众叶绘秋色，乱峰波上明。 云多疑树重，风正觉帆轻。 远水群鸥小。长空一雁平。 篷窗饶暮景，收拾到诗情。 《尚湖舟中》席佩兰 席佩兰同乡有个士子叫孙原湘，与其同岁，乃是潞州知府的公子，博览群书，爱诗成癖，人送外号“诗痴”。席佩兰父亲觉得孙原湘人才出众，将来必能出人头地，便托媒人去求亲。 按说两家门当户对，孙原湘应该是求之不得。但小孙同学是有志向的，他的梦中情人，应该是爱诗懂诗之人。他就问媒人，女方可会做诗？媒人哪知眼前少年的心思，随口说道：“席家小姐从小爱做女红，将来必是贤妻良母，她才不会浪费时间去写诗呢。”孙原湘脸色转冷：“不会写诗，怎能是我良配？”断然拒婚。 席家求婚被拒，大伤脸面，席佩兰的父亲颇为气恼。谁知席佩兰对父亲道：“我要比诗招亲。”几天后，席家贴出了告示：“家有小女，年已及笄，貌美品端，诗书满腹。然非诗人不嫁，有能诗者皆可登门议亲。” 告示一出，满城轰动！席家是常熟名门，许多士子拿着自己的佳作登门求亲，然而席佩兰看过后却不置可否。而这样轰动的消息，孙原湘自然也听说了，知道自己当时误听了媒人的言辞。他是个心态平和，知错能改的人，立即收拾自己的诗稿，到席家报名求亲。 席佩兰坐在竹帘后看完孙原湘的诗稿道：“诗写的很好，但不知急智如何。”恰好此时积雪融化，席家的石狮子上尚有残雪，她便随口出了一句上联：“雪消狮子瘦。” 孙原湘诗才虽好，却缺急智，一时间想不出对句，只能羞惭而回。这一天晚上，正是明月东升，银光泻地。望着满天月色，孙原湘若有所思，猛然间欣喜若狂，大喊一句：“有了！”第二天一清早他就跑到席家，对出下句： 雪消狮子瘦， 月满兔儿肥。 席佩兰很满意孙原湘的才学，更满意他为人率真、谦和，两人遂结为夫妻。 石抱池清，阑行径碧。苍苔一片秋无迹。双鬓何处觅诗情，秋声已在梧桐叶。 小语骈肩，幽吟比舌。不知心同可如结。两心惟有月明知，何曾可对西风说。 《踏莎行·桐荫双美图》席佩兰 　　席佩兰与孙原湘结亲后，当真是情投意合，恩爱非常。两人都是爱读书爱写诗之人，如今成婚，每天在一起抱着书读，谈诗论画，直把闺房当作了学堂。 赖有闺房为学舍，一编横放两人看。孙原湘 孙原湘原来虽通诗词，但比之妻子颇有不如，如今与席佩兰共同学习，竟觉得于诗词之道上大有进步，这让他对妻子愈加敬佩，自谦为“诗弟子”，尊妻子为“女先生”！ 绛帖愿称诗弟子，红楼许拜女先生。孙原湘 席佩兰对这种家庭生活也深感满意，在她的长诗《寿简斋先生》中描写自己的闺阁情趣： 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席佩兰 诗句优美至极，顺便贡献了成语“红袖添香”。 芳塘长遍相思草，水亦潆洄抱。花花叶叶总相依，护住文禽一对、不分飞。 剖开莲子拗残藕，离别从来有。人天欢喜此图中，那识江湖萧瑟、有秋风。 《虞美人·题莲渚文禽图》 孙原湘虽才华横溢，但在科考上却很不顺，多次参考均铩羽而归，不免有些颓废。席佩兰是体贴之人，作诗安慰丈夫，诗才好不代表科举就能顺畅，自古怀才不遇者多有。 人间试官不敢收，让与李杜为弟子。席佩兰 在妻子的宽解之下，孙原湘解开心结，放下包袱，以平常心参考，先是以第二名的好成绩中举，紧接着又考中进士，步入官场。但他淡泊功名，又选择回乡教书，成日间与妻子吟风弄月，好一对神仙伴侣。 丈夫出门赶考，经年累月，席佩兰在家中不免相思之苦，她将自己的情思写在纸上，藏在诗中。 欲制寒衣下剪难，几回冰泪洒霜纨。 去时宽窄难凭准，梦里寻君作样看。 《寄衣曲》席佩兰 墨痕淡到如诗，瘦横枝。绝似孤山风雪、立多时。 清如许，寒无语，少人知。惟有隔溪明月、最相思。 《忆真妃·题墨菊》席佩兰 有一次孙原湘从外地回家，想要给妻子一个惊喜，便没有提前来信，而席佩兰在家思量着丈夫逾期未归，还没有书信，心里正七上八下惦记。忽见丈夫推门，不由得又惊又喜，娇嗔无限： 晓窗幽梦忽然惊，破例今朝雀噪晴。 指上正轮归路日，耳边已听入门声。 纵怜面目风尘瘦，犹睹襟怀水月清。 好向堂前勤慰问，敢先儿女说离情。 《喜外归》席佩兰 　　清朝乾嘉时期，女子学习诗词的风气日隆，女诗人层出不穷，超越前代。著名的“性灵派”诗人袁枚，是当时诗坛巨擘，首开招收女弟子的先例，促进了女诗人群体的发展壮大。 袁枚家住南京，与常熟相距虽不远，但席佩兰作为女子冒然前去仍诸多不便。在丈夫支持下，席佩兰鼓起勇气挑选出自己的得意之作寄予袁枚，袁枚看后很赞赏，但不相信这是闺阁女子所作。当时孙原湘在诗坛已小有名气，因此袁枚猜测这些诗是孙原湘代作或是帮忙修改的，直到1788年，袁枚到常熟见到席佩兰当堂赋诗，这才相信她的才华。 绿阴深，深院闭。怕倚阑干，春在斜阳里。几片飞花才到地，多事东风，又促飞花起。 篆丝长，帘影细。一径无人，遮断春归计。人纵留春春去矣。点点杨花，还替花垂泪。 《苏幕遮·送春寄子潇》席佩兰 袁枚女弟子众多，他最为看重的却只有三人，称为“闺中三大知己”，其中席佩兰又居于首位。在袁枚编著的《随园诗话》中，收录了席佩兰多篇诗作，而他续编的《随园女弟子诗选》中，更将席佩兰的诗列在卷首，可见对她的看重。 席佩兰诗才虽高，但其背后的努力才是成功的关键，她曾作诗来讲述创作的艰辛。 性耽佳句席道华，一诗千改墨点鸦。 一字未安心如麻，倚柱夜看秋河斜。 《诗中三友歌》席佩兰 席佩兰与丈夫伉俪情深，从少年时的相知相守，直到白头偕老，恩爱一生。可以说互相欣赏，互敬互爱，是他们夫妻和睦、相守一生的关键。 水沉添取博山温，一院梨花深闭门。 燕子不来风正静，小楼人语月黄昏。 《同外作》席佩兰 席佩兰的人生虽然顺畅，但并不意味着没有风雨。她婚后共生有五子两女。其第三子六岁时生病，因庸医误诊而辞世，第四子仅三岁，也因庸医误诊在第二天病逝，这给了席佩兰沉重的打击。 … 阿耶谓汝太聪明，六岁葩经诵已成。 痛绝晨钟初动后，枕边犹听背诗声。… 弟后兄先更可哀，一双珠颗落泉台。 娇啼望汝扶持好，十日前才断乳来。… 《寿简斋先生》席佩兰 尽管在两天内痛失两个孩子，让席佩兰身受重创，但她并没有沉溺于悲伤之中，而是很快振作起来。因为她还有其他的孩子，还有自己的丈夫，她将自己全部的爱都奉献给了这个家。 道光九年（1829年），席佩兰去世，享年六十九岁。孙原湘整理自己的诗稿时，不忘把妻子的诗作纳入其中。即使化作一缕诗魂，他们也不愿分离。几个月后，孙原湘也追随爱妻而去。 经旬小别难相见。细雨如烟，昏昼如年。不是怀人也只眠。 料应一样抛书倦。眉重鬟偏，致冷情妍。瘦比秋花更可怜。 《采桑子·雨窗怀餐花》席佩兰 作者按：本文图片素材均来源于网络，经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