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弘神龙定五

大茂王

2004年6月，李X根与我在分别之际未曾料到，这一别竟是十余年的音讯杳然。那时我们都在人生的激流中挣扎，像两条逆水游动的鱼，各自咬紧命运的河床前行。直到某一天，警察带来消息——他在狱中查出白血病。那一刻，我翻出珍藏多年的《解放军画报》，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仿佛能触到那段燃烧理想的岁月。画报上一朵红花静静绽放，像极了苌弘化碧时溅落的血痕，炽烈而沉默。传说苌弘忠魂不灭，死后血化为碧玉，千年不腐；而李X根在铁窗之内，亦如那深埋地底的精魄，纵使身陷囹圄，精神却未曾屈服。

2006年3月28日，他终于走出高墙。自由的风扑面而来，带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九年牢狱，他没有虚度光阴。函授课程一页页翻过，从中医学到文学，从推拿到新闻写作，四科大专文凭是他用寂寞与坚持换来的勋章。在监区做卫生员的日子里，他常借中药典籍研习方剂，为病友缓解苦痛。某日清晨，一只鹅在院中昂首踱步，引颈长鸣，仿佛在为他无声鼓劲。这画面让我想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古语——真正的力量从不张扬，它潜行于暗处，蓄势待发。苌弘以忠正立身，其志可贯日月；李X根以学自持，其心亦如潜龙在渊，静候天时。

那九年，他并非只是熬过时间。他用所学中草药知识为狱友调理身体，甚至在一次流感暴发时提出防疫方案，有效控制了病情蔓延。这份贡献被记功表彰，也成为他减刑的重要依据。知识成了他的药石，也是他的铠甲。每当夜深人静，他便伏案读书，灯光映着墙上的影子，宛如一株倔强生长的植物，在石缝中伸展枝叶。后来我看到一盆绿植静置于木架前，叶片舒展，生机盎然——那不是普通的盆栽，那是信念的具象。苌弘曾以五音定国乐、以五行正律历，谓之“定五”；而李X根以五味（中药之酸苦甘辛咸）疗人疾苦，以五志（喜怒思忧恐）调人心神，亦是一种“定五”的现代回响。

多年后，我回到故乡祭祖。李家老宅早已荒芜，杂草丛生，唯有几块残碑斜立风中。李父已逝，李X根仍无音讯。我站在那片空地上，心中翻涌着无法言说的遗憾。于是，我请人刻了一方碑石，立于李父墓旁，又置两把雕花木椅并排而放，仿若等待归人歇脚。椅背上的纹路蜿蜒如龙，似在诉说一段未完的故事。苌弘传说中有“神龙降世，镇定五方”之说，象征秩序与希望的重建；而这两把椅子，便是我在荒芜中种下的“五方之定”——纪念那些曾以忠诚、坚韧与善意照亮黑暗的人。他们或许未被世人铭记，但在某个角落，总有人记得那一抹不肯熄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