涞滩印象

随云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涞滩印象</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8px;">随云</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8px;"></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合川渠江绕山而行,鹫峰山似一块青黛卧于碧波旁,山坳里藏着的涞滩古镇,是被时光浸软的历史。自北宋以来,它便因渠江水运兴起,借二佛寺香火鼎盛,千百年间,古寺的铜铃、古佛的衣褶、古民居的瓦当,在风里叠成了一段温润的旧时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到涞滩时,已是午后三点。入镇的那条路很宽,两旁挤挤挨挨的都是商铺,卖的也无非是些寻常的物事。引人注目的,倒是马路中间一溜儿摆开的簸箕,里面盛满了正在晾晒的阴米。这米,是糯米蒸熟后晾干而成,据说是滋阴补肾的好东西。一粒粒,饱满而软糯,摊在秋日温暾的阳光下,雪白如珠,温润如玉,静静地吐纳着一种安详的、属于粮食的香气。这便是我与涞滩的初晤了,不是用眼,倒是用鼻息,先尝到了一股子人间烟火的、厚实的甜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再往前走,便看见了那有名的瓮城。城门是清同治年间修的,为的是防匪患。这“瓮城”二字,取得实在巧妙,大有“请君入瓮”,而后“瓮中捉鳖”的意味在里头,透着乱世里一点自保的、狡黠的智慧。城门上刻着四个大字:“众志成诚”。想来当年,这一方的父老,便是凭着这“众志”,才在离乱的岁月里,为自己圈出了一隅偏安的天地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进得城中,脚下便是青石板的路了。年深日久,人来人往,石面早已磨得凹凸不平,却并无半点锋棱,只像一块块用了许久的端砚,温润而沉实。踩在上面,脚步不由得便放轻了,放慢了,仿佛能听见那石缝里渗出岁月幽远的回音,一声声,空空地,敲在心上。路的两侧,瓦舍井然,高低低错落。商铺是林立的,货物也杂陈着。那些食铺,尤其有意思,竟将厨房大大方方地设在临街处。各色的食材,水灵的时蔬,晒干的山珍,还在盆里游弋的鱼虾,以及那一挂挂金黄透亮、泛着油光的腊肉,都齐齐整整地罗列着,像一场无声的、丰盛的展览。更有那会做生意的,在门旁赫然悬挂着半条腊猪,那猪身被岁月与烟火熏染得红光油亮,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直教人觉着,这日子,原来是可以过得这般富足而殷实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晚,我们就宿在一家名为“嶺笠”的客栈。一个标间,只要八十元,房间里却收拾得干净而清爽。窗外是瓦檐剪碎的月光,一夜睡得安稳。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日,天还没亮透,外面便沸腾起来。起初是朦朦胧胧的人语,接着是扁担箩筐碰撞的吱呀声,间或夹杂着几声鸡鸣犬吠,将这古镇的清晨,搅得生动而鲜活。原来是逢着赶场天了。急忙起身,汇入那熙攘的人流里。街上,以及那小小的农贸市场内,早已摆满了菜蔬、禽肉、各样的山货、呛人的叶子菸,以及许多叫不出名目的杂什。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忙碌的、热切的神情,那是一种对于生活最本真的投入。最有趣的,是见着几个走街串乡的剃头匠,正忙着干“头顶大事”。那雪亮的刀剪,在客人稀疏的发间游走,沙沙作响,竟像是一种古老的仪式。看着看着,心里便无端地跳出几句歪诗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刀剪携春走四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梳风栉雨理云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间顶上经纶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削尽浮华见本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匆匆吃罢早饭,直奔二佛寺。不巧下寺闭门维修,幸好上边的二佛禅院还开着,便拾级而上,进了山门。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倒并非真有所求,只是觉得,来此一趟,总该在这缭绕的香烟里,存一份敬畏,留一点念想。火点舔过香脚的瞬间,烟絮便顺着檐角的风缓缓漫开。烟是淡的,像古镇漏过青瓦的光阴,裹着柏木的清苦飘向佛前,连叩拜的动作都不自觉轻了几分。檐下铜铃偶有一声轻响,却让周遭更静——石板路的苔痕、墙角的枯草、殿内低低的梵音,都浸在这焚香的辰光里,滤去了所有纷扰。原来所谓淡然,从不是刻意寻来的心境,是烟缕散开时,你忽然懂得,古镇的日子本就该这样:一炷香燃尽的时间,足够数清瓦上的云影,足够让心沉到和石板路一样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转过禅院的月亮门,循着巷尾的飞檐找到了文昌宫。红墙斑驳处,旧戏台静静立在院中,朱漆栏杆褪成了温润的浅红,台口雕花的雀替还留着当年的精巧。风掠过空荡荡的戏台,仿佛带起了旧时的锣鼓点,那衣袂翻飞的戏子踏着碎步上台,台下条凳上坐满了攥着糖人的孩童,茶摊老板吆喝声混着胡琴的调子,连檐角的灯笼都跟着晃得热闹。可如今戏台空着,只有阳光斜斜铺在台板上,照见尘埃在光柱里轻舞。方才禅院的静与此刻戏台的寂,竟奇异地叠在一起:热闹是古镇的过往,宁静是它的现在,一闹一静,都是时光写在砖瓦上的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出得文昌宫门,正碰着一家茶楼开业。贺喜的人向老板作了个揖,便提着鞭炮在门前摆了一个“长蛇阵”,“噼里啪啦”把那一千响炸开来,红纸屑落了一地,像给青石板铺了层胭脂,喜庆得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街角蹲着一群美术生,画架支在瓦檐下,笔尖蘸着颜料,正把古镇的瓦、石板路、晾衣绳上的蓝布衫,一一描进画纸。没敢惊扰,悄悄站在树后看了会儿,连带着他们低头作画的侧影,一起拍进了手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午餐是在一家小馆子用的,极有乡土的特色。一杯老酒,一碗嫩滑的豆花,一碟火爆肚头,还有那油亮亮的、入口即化的烧白,吃得人脾胃俱暖,心满意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临走时,买了两盒手工桃片,几只本地的红柚与一些柠檬,算是将此行的滋味,也一并打包带上了,沉甸甸的袋子坠着古镇的味道。归途的车缓缓启动,我将头抵在微凉的车窗上,回望那渐渐隐入暮色的鹫峰山影。这涞滩,它不言语,却仿佛说尽了一切。它那份从历史深处漫溢出来的从容与镇定,已像那瓮城下的青石板,沉沉地垫在了我的心底。</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5.09.2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