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平常事～早市歇菜 紅星

單 農

　　幾年前，我在美篇裏分享了小文《身邊的平常事～市井長歌》，如今，這個便民早市已成爲周邊多個小區居民幾乎每日必逛的早市。

幾年前的市場介紹

　　然而，今年9月底，它卻悄然停業了，原因衆說紛紜，卻始終沒有官方消息公佈。

停業通知

　　作爲這裡的常客，我再講幾個早市裡的故事，與大家分享。

三年前老市場的大門口

　　賣豆腐的小夥兒

清晨的薄霧還未完全散去，早市已經熱鬧起來。熙熙攘攘的人羣中，兩家豆製品攤位格外引人注目。其中一家，由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兒守着。

每天，這裡都會上演一場“豆腐爭奪戰”。許多熟客早早地趕來，放下十塊錢，匆匆交代一聲：“先給我留塊豆腐，我一會兒來取。”然後轉身去採購其他菜品。他們知道，要是來晚了，這攤位上的豆腐可能就沒了。

果然，不到九點，就有人滿臉遺憾地離開豆腐攤。他們盯着空空的豆腐框，只能無奈地搖頭：“唉，來晚了，沒買着。”

　　這家的豆腐，爲何如此搶手？原來，它採用的是真正的滷水點制，味道正宗，貨真價實。每一塊豆腐，都凝結着小夥兒老母親的心血。聽說，這位老母親每天半夜起牀，親自制作豆腐，沿用祖傳的工藝，幾十年如一日。

那豆腐，白嫩如脂，輕輕一碰，彷彿能掐出水來。放進嘴裡，豆香四溢，口感細膩，讓人回味無窮。難怪大家都說，吃過這家的豆腐，其他地方的豆腐都成了對付。

看着排著4～5個人的顧客，小夥兒臉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塊豆腐，更是母親對傳統手藝的堅守，是祖輩留下的寶貴財富。

賣豆腐的小夥子

　　小伙子賣光豆腐，只要沒人來買其他豆製品，他總是低着頭看手機。有一段時間，他改為埋頭看書了，我好奇地問他：“看的是什麼書？”他沒說話，只是讓我看了一下書的封面——《舊約》。我看着他，認真地問：“你，信基督教？”他抬頭回答：“我不信，我奶奶信，我就是想看看奶奶八十多歲了，爲什麼那麽虔誠。”我從未因爲小伙子才20多歲就在這裡賣豆腐而瞧不起他，但這句話確實讓我對他肅然起敬。

新鮮精選大肉

便宜嘍！新下來的冬棗。

雜糧乾果攤位

舞臺因人而異

在菜市場喧囂的晨光中，最早佔據水產攤位的，是幾位裹着厚棉襖的北方漢子。他們的魚攤像被霜打過的菜地，死魚泛著灰白肚皮，在冰碴子堆裏排成僵硬的隊列，活魚卻像羞怯的姑娘，總蜷縮在角落的塑料盆裡，偶爾撲騰幾下便歸於沉寂。凍魚塊碼得整整齊齊，像等待檢閱的士兵，而鮮魚則像被遺忘的珍寶，零星散落在冰層下，泛著微弱的光澤。

後來，這裏換了主人。兩個南方小伙子像兩股清流，帶着江南水鄉的靈秀與熱情，悄然接管了攤位，置辦了充氧水櫃。他們皮膚白皙，眉眼彎彎，笑起來時，充滿了陽光。每當有人走近，他們便像迎接久別重逢的老友，笑臉裏帶着軟糯腔音的蹩腳普通話，與顧客打著招呼：“阿叔，今日的鱸魚鮮得很，要看看嗎？”或是“阿姐，這鯉魚才從河裡撈上來，活蹦亂跳的，給您挑條大的？”他們的聲音像春風，吹散了魚攤的冷清，連那些原本蔫頭耷腦的魚，似乎也被這份熱情感染，在水櫃中撲騰得更歡快了。

一人秤魚，一人收拾，分工明確。

　　“大哥，今天想吃點啥？河鮮還是海鮮？”其中一個小伙子笑着問。

我看了看水池裡的魚，說：“來條新鮮的草魚吧。”

“好嘞，您稍等，我給您挑條大的！”他邊說邊麻利地抄起網兜，從水櫃裡撈出一條活蹦亂跳的魚。

給您來條大的

　　他們的魚攤像被施了魔法，再不見往日的死氣沉沉。地方雖小，卻暗藏乾坤：水櫃裡遊着青背的河魚，臺面上躺着冰鎮的海魚，水盆中泡著帶子、海螺等，案板上的刀具泛着寒光，揹著身的小夥兒手一抖，三下五除二就把魚收拾得乾乾淨淨。

某日，我買了幾條鮮魚，小夥子秤完說：“兩百零四，給您抹個零，兩百吧！”四塊錢的讓利，像冬日裡的一縷陽光，感覺很舒服。後來我留心觀察，發現他們的魚總泡在清水裡，鱗片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原來，讓利的底氣，藏在那一汪活水裡。難怪清早攤前人多，只爲買走這份“水靈靈”的慷慨。

舞臺都一樣，看你怎麼演。

水產品攤位

保質保量的牛羊肉

調味品攤位

各色蔬菜擺滿攤位

　　不光貨真價實，還在人品

準備午飯，下樓去早市買點菜，路過常去的水果攤——是位老婦人和她的兒子一起盯攤，橙黃的香蕉在水果間散發着誘人的光澤。

“來把香蕉。”我雙手倒換著蔬菜口袋，抽出一只手抹了把額頭的汗，從兜中取出10元遞過去。小夥兒利落地秤好，將塑料袋裝好香蕉放在攤位上。我接過找零的鋼鏰，雙手拎著蔬菜口袋，矇頭蒙腦地匯入早市中的人群，渾然不知那個裝着香蕉的袋子正孤零零地躺在攤位的邊沿。

琳瑯滿目的新鮮水果

　　直到兩天後的清晨，我翻找水果時才猛然驚醒。懊惱像潮水般漫過心頭：早市人潮洶湧，攤主怎會記得一個匆匆購物的老人 ？何況已隔兩日，九塊八的香蕉，怕是早被遺忘在角落了。

但當我再次走過那個攤位時，記憶裏的香蕉突然變得清晰。我深吸一口氣，走向那個年輕人：“我兩天前到你這買過香蕉……”

熱鬧的水果攤

　　“您說是那把落下的九塊八的香蕉吧？”他看著我，不等我說完就接過了話頭，“我在這兒等了您幾天，一直惦記著呢！”他轉身從攤上挑出最飽滿的一把，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珍寶，“您看，給您留的，比上次那把還新好。”

我愣住了。他母親笑着走過來，臉上的皺紋裏盛滿驕傲：“我兒，賣東西最講究誠信。”她拍拍兒子的肩膀，”說到，“做人要像這香蕉，外表樸實，內裏透心甜。”

陽光透過大棚的間隙灑下來，在那把香蕉上鍍了一層金邊。我忽然明白，這世間最珍貴的饋贈，從來不是水果本身，而是那顆在喧鬧環境中依然堅守的經商誠心。

時令蔬菜

　　鮮藕、蘿卜、大白菜、蒜黃

蔬菜大棚地攤區

　　也有另類事兒

我在另一家水果攤前駐足挑選時，竟遇上了一樁頗爲荒誕的另類事。前一日，我興沖沖地購得玫瑰香葡萄，每斤十一元，顆顆飽滿，淡紫甜香。然而，時隔一日，我再次光顧，卻見標價牌上赫然寫着“十二元一斤”。我心中微慍，上前與老闆理論：“這箱子還是昨天的，葡萄也未見得新鮮，怎麼一夜之間就漲了一塊錢？”老闆卻振振有詞：“今日進貨价不同，價格自然高。”我堅持道：“若能按昨日價，我會再多買些。”老闆雖面露不悅，卻也極不情願地按十一元一斤收了錢。我暗自得意，彷彿佔了天大的便宜。歸家一秤，三斤葡萄竟少了三兩，心中那點成就感瞬間煙消雲散，只餘下幾分哭笑不得的無奈，果然如那老話所說：買的不如賣的精。

雜項日用品攤前

　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清晨

早市停業後，我的腳步總是不由自主地繞到“便民早市”。雨水沖刷過的塑料布像褪色的舊報紙，蜷縮在角落裡，幾根竹竿孤零零地斜戳着，像被遺忘的標點。以前，這裡曾充滿人間的煙火氣，如今卻安靜得能讓人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我常常想起那個賣豆腐的小夥兒，他低頭看舊約全書時，彷彿整個世界都與他無關。可當我問起他是否信教時，小夥子卻在那一瞬間抬頭，一句“我奶奶信”彷彿從精神世界又轉回到現實中來。

還有那兩個賣魚的南方青年，他們的笑聲爽朗清脆。一個總愛用蹩腳的普通話誇自家魚新鮮，另一個則靦腆地回答有關魚的問題，把殺好的魚清理得乾乾淨淨遞給顧客。他們的笑聲，連同魚腥味混雜著晨間魚檔的潮溼，如今都成了記憶裏泛著暖光的碎片。

逐步改進的早市大門如今空無一人

　　早市裡的故事，隨着人品的沉澱，被帶到了其他的早市。但那些清晨的煙火氣，那些人與人之間的真誠與溫暖，卻再也找不回來了，我會想念他們的。

原早市南大門口零散的攤販

　　本文由發小臧紅星先生所作

2025.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