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片里的西张村镇：我把童年藏在一帧帧炊烟里

细品岁月

老屋的砖墙爬满了时光的痕迹，像极了爷爷额头上那道深深的皱纹。树影斜斜地打在墙面上，风一吹，斑驳的光影就晃动起来，仿佛小时候躲在墙角捉迷藏时，心跳跟着光点一起跳。那盆绿植还活着，倔强地绿着，像谁也没带走的童年记忆。我站在这里，好像还能听见屋檐下铁钩挂着塑料袋，哗啦啦地响——那是风在翻阅旧相册。

那年全家福是在老瓦房前拍的。大人们站得笔直，孩子们却藏不住笑，挤眉弄眼地偷看镜头外的糖果。三位姐穿着她最体面的蓝布衫，姐夫的西装领子有点紧，可每个人都笑得那么踏实。红衣裳的小妹站在前排，手里攥着一根糖葫芦，甜味似乎透过照片渗了出来。那时炊烟总在傍晚升起，一缕一缕，把整个村子拢进温柔的暮色里。

我们家的院子不大，却装得下整个夏天。圆桌摆在门口，吃饭时一家人围坐着，蝉在树上叫，狗在桌下蹭。红对联年年贴，字迹从“福如东海”换到“家和万事兴”，可那股年味，始终藏在门缝里漏出的饭菜香中。屋顶的瓦片被雨水洗得发亮，像谁悄悄擦过的眼角——原来最暖的光，是从屋子里透出来的。

西张村的街总是热闹得刚刚好。奶粉店门口支着蓝帐篷，几个老人坐在小板凳上晒太阳，话不多，但笑得很深。雨刚停，地面还湿着，倒映着招牌、行人、还有谁家晾在绳上的花衣裳。我走过时，听见谁在喊“团团，收摊了！”——那声音一落，整条街都像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准备入梦。

雨后的街像被谁轻轻按了暂停键。团团早餐的遮阳棚滴着水，金属框在湿地上画出一道银边。红灯笼还挂着，映在水洼里，像沉下去的太阳。我踩着水走，鞋底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惊动了电线杆上歇脚的麻雀。它们一飞，整条街的安静就碎成了片片反光。

下雨天的羊肉汤最香。热气从“原味羊肉汤”的招牌底下冒出来，混着雨味钻进鼻子里。行人撑伞匆匆，脚步踩出一圈圈涟漪。谁家孩子在屋檐下跳格子，笑声撞在墙上又弹回来。灯笼红得晃眼，照得湿漉漉的地面也暖了起来——原来人间烟火，就藏在这细密的雨丝里。

市场在雨里活得更热闹。五颜六色的伞撑开，像一朵朵蘑菇突然从地上冒出来。摊主吆喝着，声音穿过雨幕，黏在伞骨上。我看见一个老太太蹲在菜摊前挑土豆，手指翻动时，皱纹里也盛着光。电线纵横，像老照片的划痕，可就在这杂乱中，生活正一寸寸踏实落地。

张二村委大门挂满了红对联和横幅，风一吹，喜气就扑在人脸上。大字招牌“张二村”金光闪闪，像是写给远方游子的信。孩子们在街上追跑，手里攥着刚买的鞭炮，笑声比锣鼓还响。我忽然想起，小时候也这样跑过，裤兜里装着半块糖，心比天高。.

卫生院前的三轮车停在湿地上，红旗被风轻轻扯动。摩托车排成一排，像守门的士兵。浅色外墙映着云影，空调外机滴着水，一滴一滴，数着日子。这里没有大城市的喧嚣，可每一个清晨，都有人提着药袋走出门，脚步缓慢却坚定——病痛在这里，也学会了轻声说话。

张三村的大槐树又秃了。它站在那儿，像一位不说话的老人，年年看我们来，看我们走。树旁的小屋蓝顶白墙，红门紧闭，砖块堆得歪歪斜斜，像是谁没收拾完的童年积木。阳光洒下来，树影拉得老长，仿佛要把所有过往，都拢进它粗壮的年轮里。

老树无叶，枝干伸向天空，像在写字，写一封没人能读懂的信。枯草伏在地上，风过时才轻轻动一下。远处的屋檐低垂，像打盹的老人。我站在这片寂静里，忽然明白：有些记忆不需要声音，它就站在那儿，苍凉，却从不倒塌。

张三村北院门前，背对着世界。门缝里黑得深邃，像是藏着无数个没讲完的故事。砖阶斑驳，雕刻模糊，可那扇门，分明还留着我小时候踮脚摸门环的温度。风从背后吹来，我听见自己说：原来回家，从来不需要敲门。

院落里的石板被踩得发亮，红色大门半掩着，像在等人推门而入。两个身影穿过院子，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时光。瓦片静卧屋顶，一排排，像谁整齐叠好的信笺。这里没有喧哗，只有风穿过柱间时，捎来的一句低语：慢点走，日子还长。

木门上的“福”字红得耀眼，对联边角已卷，可喜气还在。牌匾写着“富强手”，字迹斑驳，却倔强地挂着。小巷通向深处，尽头是另一扇门，另一户人家，另一段炊烟升起的故事。阳光斜照，把门框的影子拉成一条通往过去的路——我曾从那里走出来，如今又想走回去。

砖墙上的小窗拱着，像一只凝望的眼睛。雕花层层叠叠，是旧时光的指纹。窗内不知放了什么，只觉它安静地守着秘密。整面墙沉默着，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响亮：有些东西，经得起风雨，也经得起遗忘。

木门半旧，格栅透出微光。它不说话，却记得每一个推门而入的人。砖墙粗糙，横梁低矮，可这扇门，始终挺直着脊梁。我伸手抚过门板，指尖触到裂纹，也触到温暖——原来最坚固的，从来不是砖石，是那些不肯褪色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