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行记

青云直上

晨雾还没散尽时，车便钻进了山的褶皱里。起初是疏疏落落的田埂，青瓦白墙在雾中露半截檐角，再往里走，路就窄了，两侧的树把枝桠伸到车窗边，叶片上的露水偶尔滴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停在山脚下的石亭歇脚，才听见水声——不是急流奔涌，是山涧顺着青石板缝渗出来，绕着蕨类植物的根须，慢悠悠聚成一汪浅潭。潭水极清，能看见水底圆溜溜的鹅卵石，偶尔有小鱼摆着尾巴游过，影子在石面上晃一下，又轻悄悄钻回石缝里。同行的人说这水是山的乳汁，我蹲下来掬了一捧，果然带着草木的凉，从指缝漏下去时，还溅起几颗碎星似的光斑。

沿着石阶往上走，石阶是老的，被岁月磨得发亮，偶尔有青苔从缝里钻出来，得踩着边缘慢慢挪。走累了就靠在松树下歇，风穿过松针时会响，像谁在轻轻吹笛，混着远处不知哪户人家的鸡鸣，倒比城里的音乐更让人安心。山腰处有座破庙，只剩半扇木门斜斜倚着，门楣上的“观音殿”三个字褪得只剩轮廓，殿前的石香炉里积着厚厚的松针，倒有几只山雀蹦蹦跳跳在里面啄食，见了人也不慌，扑棱着翅膀飞

爬到山顶时，雾已经散了。站在观景台往下看，才发现山是一层叠一层的，近的山是浓绿，远的山是淡青，再远些就融进天际的蓝里，像谁用毛笔慢慢晕开的水墨。山脚下的河绕着村庄转了个弯，像条银带，阳光落在河面上，碎成满河的金箔。风迎面吹过来，带着松脂和泥土的香，之前爬山的累意一下子散了，连呼吸都变得轻快。

傍晚下山时，遇见个挑着竹筐的老人，筐里装着刚采的野蘑菇，他笑着说这山的蘑菇最鲜，用山泉水煮，不用放调料都香。我们跟着他到山脚下的屋舍讨水喝，老人的院子里种着几株山茶，花瓣上还沾着夕阳的光。他端来的茶水是山里的野茶，泡在粗瓷碗里，喝一口，先是微苦，咽下去后，舌尖却慢慢漫开清甜。

离开时，夕阳把山的影子拉得很长，车开出去老远，再回头看，那片山已经变成模糊的青黛色，只有风里还带着一丝山茶的香。忽然明白，所谓山水，从来不是隔着画框看的风景，是踩过湿滑的石阶，喝过清冽的山泉水，听过松风与山雀的对话后，藏在心里的那片凉与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