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唐鸣霖(浅草)

<p class="ql-block">海风裹着咸湿的气息扑向船舷时,我第一次看见她。她静立在快船的一隅,身影在摇曳的波光中显得格外清瘦而坚定。银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偶尔掠过远处朦胧的岛影。约莫五十出头的年纪,却穿着一身利落的户外装,手中紧握一本翻得泛旧的旅行手册,页角微卷,似载满跋涉的痕迹。我总觉得她是独身一人——那种久行于世、不急于倾诉的疏离,像礁石上吹过的风,自由且自有方向。</p> <p class="ql-block">大陈岛的阳光把海面晒得发亮,我们的相遇仿佛被潮汐推着,悄然发生。在甲午岩的观景台,我刚举起相机,便见她伫立不远处,正对着翻涌的浪涛录制视频,镜头稳如磐石;去后岩头村的候车室,我刚落座,她便提着帆布包从门外走入,选了斜对角的位置,取出保温杯,缓缓啜饮。就连从上大陈驶往下大陈的渡轮上,一转身,仍能看见她倚窗而坐,指尖轻点手机屏幕,仿佛在捕捉时光的细语。</p> <p class="ql-block">相遇渐多,话语也自然流淌起来。她语调平缓,字句间藏着山河的回响——说起在云南雨崩见过凌晨四点的雪山,星辰如钉入夜幕;在福建土楼听长者低语往昔,木梁间回荡着岁月的呼吸。可每当提及“同行的人”,她总微微一顿,随即轻声道:“都是我自己去的。”我猜她仍在职,背包侧袋露出的工牌挂绳,与她身上那股无拘的气质形成微妙的对照。每当我试探她的生活,她便轻轻转移话题,或指向远处灯塔:“你看,那光多亮。”或递来一包零食,指尖相触时,凉意悄然渗入肌肤。</p> <p class="ql-block">我渐渐读懂她沉默中的深意。她会在路过民宿墙上挂着的全家福时,脚步微滞;会在游客笑语喧哗时,悄然将目光投向无垠海面。可她对时间与自然的敏锐,又令人动容——能准确说出下一班环岛车的发车时刻,知晓哪片海湾的日落最守时,连海风转向,她也能第一时间感知。她的清醒,是一种历经岁月后的温柔自持。</p> <p class="ql-block">离开大陈岛那天,返程的快轮破浪前行。她坐在我的斜对面,许是连日奔波耗尽了气力,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眼镜滑至鼻尖,眉头轻蹙,仿佛梦中仍负着某种无声的重量。我不敢惊扰,只静静望着她随船身轻轻起伏的身影,像一片漂泊却始终不落的云,直到岸边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p> <p class="ql-block">上岸后,人潮如浪,瞬间将我们冲散。我数次回首,却再不见那道高挑的身影。然而这场短暂的邂逅,已在我心上留下微光。这个独自穿行于风景中的女人,像一片自由的云,掠过山海,既映着孤独的底色,也折射出对世界不熄的向往。我不知道她的过往藏着怎样的潮起潮落,是命运推她独行,还是她选择了这份清醒的远行。</p> <p class="ql-block">或许在下一次旅途中,我还会遇见这样的人。但这一次大陈岛的相逢,已悄然教会我:有些邂逅不必追问归途,只需铭记——曾有这样一个人,以她的静默与坚韧,让我看见独行背后的勇气,和自由深处,那一道不灭的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