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中秋节

刘华周

记忆里的中秋，月亮又大又圆，带着些凉意月光金子似的铺满大地，空气中总裹着一股子成熟稻子的清香，成熟果子的甜香，在岁月里酿成了最绵长的回味。

那时候的中秋，天擦黑时家家户户就开始忙活。父亲早早把老牛牵到场院，给它套上结实的绳套，再把沉甸甸的石滚架上老牛满是皱褶的肩头。

老牛是家里的老伙计，通人性得很，不用父亲多吆喝，就顺着场院的边缘慢慢迈开步子。

小时候觉得那石磙挺大的，厉害的老牛拉着石磙碾过晒了一整天的谷穗，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沉闷又踏实，像大地在吟唱着丰收的喜悦。谷粒从穗子里蹦出来，混着细碎的稻芒，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月光洒在父亲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父亲敞着怀披一件汗褂，后背上一圈结了盐霜的汗印子，牵着牛在铺开的稻草上一圈又一圈地转着，嘴角还带着满足的笑。我就学着父亲的样子，拿着木锨把压散了的稻穗推进去，但一会儿就被远处院子里母亲的呼唤声勾走了魂。

母亲早把院子用大竹扫帚扫得干干净净，鸡鸭鹅都已经归笼，农具啥的也都收拾得妥妥帖帖。

院中的老枣树下，摆着一张方桌，搪瓷盘里的月饼码得整整齐齐。那是最普通的五仁月饼，外皮裂着细密的缝，轻轻一掰两半，放嘴里咬一口，花生、芝麻、冰糖、青红丝的香味就立即在嘴里散开，甜得人能眯起眼睛。

旁边的盘子里，黄澄澄的柿子堆得像小山，自家房前屋后都是父亲栽的柿子树，母亲把柿子摘下来，放水桶里用温水浸泡，一天一夜就可以去尽涩味，拿一个放嘴里一口咬开，甜甜的果肉就滑进嘴里。

盘子里还有青里带黄的好几个大梨子，它们带着凉气，表皮泛着青涩的光，拿起来放嘴里一口咬下去，脆生生的，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甚至流得满手都是，让人觉得满手都是腻腻的甜。

母亲坐在木板凳上，手里摇着蒲扇，扇出的风带着淡淡的蒲草香。她从不催我们，只看着我和弟弟捧着吃食你追我赶，偶尔叮嘱一句“慢点儿跑，别摔着”。

等父亲把稻场转了好几遍，稻子脱好了，母亲就会到稻场上帮父亲翻场——就是把压实的稻草抖散了翻过来。这是个体力活，我偶尔也会去帮忙，被压实的稻草实在是不好翻，很需要体力的，不一会儿就累一身汗。

翻完了稻草，父亲又把牛牵过来，套上石磙，那榫头摩擦磨眼的吱扭吱扭声又会在场院上歌唱起来。

慢慢地，我和弟弟妹妹扛不住瞌睡，在月光下，在甜香里睡去。梦里满是嫦娥舞袖，玉兔捣药，吴刚伐桂的故事，却不知道父亲母亲什么时候才休息的，只知道第二天早上，就看到场院上面，金黄色的稻草在一边，黄澄澄的稻谷在另一边，而我们孩子们的任务就是看着看着稻谷在场院上面晒，看着鸡鸭鹅不要过来吃稻谷，不要在场院上拉粑粑。

后来，我们为了生活，都跑进了城里打工了。而今，中秋的月亮依旧明亮，可再也听不到石磙碾过谷穗的声响，再也尝不到自家房前屋后带着枝头凉意的青梨，也再没有那样一个能让我们肆意奔跑的场院。

原来儿时的中秋，珍贵的从来不是月亮，而是父亲后背的汗霜，是母亲摇着蒲扇的模样，是我们捧着月饼奔跑的时光，是藏在记忆里，再也回不去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