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那畦久违的韭菜》

但愿无知

仲秋的凉，亦是趁着夜色潜来的。清晨漫步于校园的操场，一股清冽直灌肺腑，在校园的西南角又见那畦泾渭分明的图卷。

那曾与韭菜纠缠了整个夏天的杂草，此刻尽数失了魂魄。昔日张扬的杂草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嚣张，像一场仓促的丧礼。牵牛花的藤蔓成了僵硬的褐色绳索，蜷缩在冰冷的土地上。满目皆是溃败的狼藉。它们那短暂的、喧嚣的青春，到底敌不过秋凉的判决。

然而，目光落下去，落在那畦——我的那畦韭菜，竟还绿着。

那不是春夏那种轻浮的、招摇的翠绿，而是一种沉郁的、近乎墨色的绿。每一片叶子都像淬过火的短剑，紧束着，挺立着，叶梢承着那致命的银霜，非但不萎靡，反在初阳的照射下，泛出一种清冷的光泽，像是披甲武士肩头的寒光。空气是冷的，它的绿是沉的；周遭是死寂的，它的姿态是昂然的。这绿，是从地底深处汲上来的底气，是与寒夜反复博弈后留下的、不屈的印记。

我忽然想起《诗经》里的句子，“十月纳禾稼”，那是一种收获后的圆满与终结。而我的韭菜，它不参与这种盛大的告别。它似乎明白，繁盛与凋零，不过是季节浮表的戏剧。它的生命逻辑，深藏于泥土之下，那盘根错节的、洁白而强韧的根，是它真正的灵魂。杂草的根是浮浅的，只贪图表面的阳光与雨露，故而一阵寒风便能将其连根剔去。韭菜的智慧，在于它肯将大部分的生命力，用于向下，向那无人可见的黑暗深处，默默地、孤独地拓展它的疆域。它用深扎，来对抗世间的严寒。

这多么像一种生命的教诲。我们这纷繁的人世，何尝不是一片巨大的园圃？多少聪颖的、敏锐的“杂草”，能在和风旭日下极快地抽枝展叶，赢得一时的喧嚷与荣光。他们的绿，是鲜嫩的，也是脆弱的。而当生活的“寒霜”降下——或许是事业的坎坷，人情的变故，或许是时代的一粒微尘——那浮华的绿色便顷刻凋零，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叹息。

唯有那些如韭菜般的“有心人”，早早便懂得了向深处用功。他们将生命的触角，坚韧地探向知识的底层、品格的深处、意志的暗河。他们在无人见处读书，在寂寞之中思索，在挫折里面铸炼心性，即使是被冷落，被刀割。这过程，没有掌声，只有孤独；没有即时兑现的功利，只有日复一日的沉淀。然而，当外在的“秋霜”降临，当浮华褪尽，他们内在的、由深厚根基滋养出的绿意，便凛然显现。那是一种无法被轻易剥夺的生命力，一种根植于大地的、沉静的乐观。

风更紧了，掠过枯草的茎秆，发出呜呜的哀鸣。而那畦墨绿，依旧沉默地立着。它不与春花争艳，不与夏木争荣，甚至不与秋实争功。它只是绿着，在万木凋伤的时刻，以一种近乎固执的姿态，绿给这肃杀的天地看。

我站在这秋晨的薄寒里，心中却渐渐生出一股暖意。原来，生命的顽强，不在于能攀得多高，而在于能扎得多深。做一个这样的“有心人”吧，不必惧怕时代的霜寒与人世的冷暖。只要我们肯将生命的根系，深扎于价值的土壤，那么，即便在最严酷的季节，我们也能保有内心那一抹沉静而傲然的——绿意。

所以，请时常笑笑，因为阳光有益于你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