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驿站

楠矛

驿站，沿自汉朝。

汉朝在丝绸之路上设三十里为一驿，这驿便是驿站。驿站是传递政府文书的士兵更换马匹或往来官员们休息、住宿的地方。

我要说的驿站不传递文书，也不局限于官员休息、住宿，它是一个五星级酒店。

这是一片山峰交错的原野，说是“一片”似乎并不确切。从这里抬眼望去，峰峦叠嶂中，那些桂花树、松树、杨树、合欢树、国槐树、梧桐树、银杏树、香樟树、棕榈树和五色六色的各种野花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个立体的画卷。这画卷凹凸有致，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它们是一个无限循环的圆环。这圆环把酒城泸州景区山水驿站这个五星级酒店包围了起来。

张阡站在山水驿站酒店大门前，抬头仔细端详着刻有“山水驿站”四字的门匾。这门匾是他两个朋友的手笔。

一位朋友写好字样后，交与另外一位搞雕塑的朋友做匾。搞雕塑的那位朋友精雕细刻，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做出了这块宽两米，高一米二，厚五厘米的门匾。

这厚重的门匾黑底金字，那“山水驿站”四个金色大字像是凌空俯瞰大地的雄狮，有让人震撼的力量。

门厅内有位女服务生看到了张阡，走到他面前微笑着问:“先生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这是标准的京腔呢！

张阡仔细看了看这女服务生，她穿一套黑色工作装，露出的白色衬衣领上一条有着红色花朵的围脖。她的皮肤白皙，大而黑的眼睛含着温存的笑意。她的个子很高，呈喇叭状的裤腿和黑色高跟鞋更显得她亭亭玉立。

张阡好感顿生，答道:“谢谢谢谢，我想借一条独凳，有吗？”

“有的有的。”这女生笑着回答，又问道“先生是要去写生吗？”她看到了张阡身上背的画架和画板。

没等张阡回答，她接着说道:“我们这里每一处都是很好的写生地，如果需要带路，我乐意为你服务。另外我给你泡一壶我们这里著名的特早茶。”

看到张阡似乎有什么疑问的样子，她急忙笑着补充道:“不收费的。”

张阡被这句话弄不好意思了，连忙说:“不用不用，我带了茶水的。”

那女生看到了张阡身上挂着的保温壶，说:“这样吧，我给你把水充满。今天虽然是立冬，但很暖和的，太阳也很大的呢，会口渴的。”她伸出手，张阡急忙取下保温壶递给她，说，“谢谢！”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张阡觉得心中一阵暖意。他忘了今天是立冬。他一直分不清立冬和冬至有什么区别。

一会儿，那女生拿着已经灌满水的保温壶，提着一条塑料高独凳走过来，微笑着对张阡说:“我还是给你重新泡了一壶我们这里的特早茶，这茶是我们本地的也是全国唯一的特早茶，我们区长在人民大会堂做过推荐的，请你品尝。”张阡“哦”了一声表示惊奇，然后伸出手去接。

那女生眨眨眼，说:“我给你拿吧，你背那么多。去哪里呢？”

张阡高兴地说:“去有银杏的地方，我想画画银杏。”

那女生也高兴地回答:“好的，我带路。挨着桂花基地和梨花基地就有一些银杏树，现在正是银杏满树金黄的时候，哦，美得无以言表。我们走吧。”

她抬手示意张阡走。按当地习俗，客人是要走在前面的。张阡笑着说:“你走前面吧，我走前面不知道往哪走。”那女生笑道:“好的好的，你跟着我吧。”

张阡跟在那女生后面，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那女生答:“我叫陆晓，大家都叫我小小。”她接着说:“我来了两年了，这里太美了，来了我就不想走。本来我可以去九寨沟，张家界，还有丽江这些著名景点的，但我不想走。你没看到八、九月那段时间桂花盛开的时候，哎，说不出有多美有多香，梨花也是漫山遍野。”

现在的山村小路和过去是两个概念:过去多是泥埂小道，现在是平整的青石板或塑胶颗粒材料。

张阡跟着小小走了不到二十分钟，便看到了一大片桂花树。小小转过身指着这些桂花树对张阡说：“这就是我们的桂花基地，现在花谢了。花开时这一大片全是白色的、银色的、红色的桂花，站在这里望不到边，那四溢的香气沁人心脾，心情再不好的人都会精神一振，顿时心旷神怡起来。宋代谢懋就说它‘绿云剪叶，低护黄金屑。占断花中声誉，香与韵，两清洁。’对桂花的评价真的好高！那边 ”她指了指对面的山坡，“就是我们的梨花基地。梨花是藤梨开的花，花儿浑身洁白，像无数片雪花点缀在藤树绿叶上。千亩藤梨万朵梨花，实在壮观得很。唐代岑参就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句。藤梨不仅花美花香，结的梨子也是又脆又甜，果汁丰富，能卖很好的价钱，为我们当地农村致富做了很大的贡献呢。”张阡顺着小小指引的方向看去，果然一大片绿色的梨树铺满了无数个山坡。看到这些连接着天边的藤梨树，张阡心中疑惑起来：“这服务生怎么知道得那么多？”

小小说：“还走十分钟就可以到银杏树那里了。”

张阡有意问：“你能给我讲讲银杏树吗？”小小笑了：“我是信口开河的呢。”张阡说：“哪有？你讲得很好的，我怀疑你是不是服务生呀？至少有中文系毕业生的水平呢。”

小小悟着嘴笑，没回答他的问题，说：“银杏树被称为古老而神奇的生命之树。说它古老，是因为它生在白垩纪，与恐龙同时代，有一亿五千年的历史。恐龙灭绝了，它却仍然生机勃勃。说它神奇，是因为它的叶子春天和夏天正面是绿色，而背面是银白色，到秋天就全变成了金黄色。而且，这些叶片中含有丰富的黄酮类化合物，具有抗氧化，抗炎、抗肿瘤的生物属性。它的树皮和果实也有多种药用价值而被广泛应用。不过，人们最喜欢的还是它的美丽，元代诗人张可久就感叹道‘小池中银杏叶，冻枝上腊梅花，且吟诗休上马。’看见银杏树，他只想作诗不想走了。你看，它就在前面。”小小又用手指着前面约二百多米的地方。

张阡望去，果然，一排银杏树立在小道旁，那金黄的树叶在早晨的阳光下闪烁，像薄薄的真金叶片，随着微风有序地律动。

本来张阡是要问小小为什么会那么多学问的，这下忘了，望着那排银杏树不断地赞道：“太美了，太美了。”

走到离银杏树大约五十米远的距离，张阡说：“就在这里画吧。”

小小把凳子放好，把保温壶放在凳子旁边。张阡则把画架支好，安上画板，对小小说：“如果有事你先走吧，我画水粉画，大约要四十分钟呢。”小小说：“我没事的，四十分钟不久呀，而且看着你画画应该是种享受吧。”

张阡也不客气了，开始作画。小小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太阳挂在天上，红红的，温暖而富有诗意。它的光线把整个原野照得色彩浓郁。这原野受光的部分十分亮丽，背光的部分虽是阴影却层次分明。阳光把所有的植物都刻画得轮廓清楚，千姿百态，却又和青山浑然一体，气势磅礴。关键是，阳光同时照耀在他们两人身上，使他们两人与大自然一同构成了生命的画卷。

小小屏住呼吸看着张阡画，直到画完，她才感叹了一句：“画得太好了。”张阡说:“还是签上名吧。”他在画面的右下角写上“张阡”二字。

“张阡！”小小看见这两字立刻惊呼起来，把张阡弄得莫名其奇妙地望着她。小小依然惊奇着问:“你是张阡？中央美院毕业的张阡？你的老师，是谁？”

张阡疑惑的声音:“对呀，张阡。我的老师？陆轩呀。”

小小拍了下手，伸出来，说:“握下手吧，重新认识一下咯。”她抓住张阡的手摇了摇，说:“我们酒店那块匾据说是你起的名，而且是你找你两个朋友做的，大家因此对你念念不忘。还有，关键是，你的老师是我父亲知道吗？我父亲是你老师！他对我说过好多次，有个叫张阡的学生在酒城泸州工作，叫我打听呢。你看，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呀！当时我来这酒店听到了关于你和山水驿站门匾的故事，就想，是不是我父亲说的那个张阡呀？问他们你的电话，按他们说的号码打过去，结果是空号。你改了号码的吗？”

小小这才发现张阡被自己这一连串话弄得精神错乱了，赶忙刹住车，等眼珠乱转的张阡恢复正常。

张阡好不容易喘过气来，问道:“你是陆老师的女儿，叫陆晓？也就是你说的小小。怎么会从北京来这里当服务生呢？怎么不继承陆老师的绘画事业而来这里当酒店的服务生呢？”

张阡停了下来，等着小小解答他的疑问。

小小说:“我是你老师的女儿无需证明了，你的名字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爸给我讲张阡时我就想起了历史人物张骞，所以记得很牢。我大学学的专业是旅游文化和酒店管理。我爸一直对我十分遗憾，说我有画画的天赋，就是不想学。我在校时就遇上这里来我们学校招聘酒店总监一职，我应聘，他们看中了我，等到毕业我就来了。现在清楚了吗？”

张阡笑着说:“清楚了清楚了，怪不得你对历史文化和相关的旅游文化那么熟悉，先还以为你是个服务生呢。”

小小说：“也是服务生呀，搞酒店和旅游文化的都属于服务行业呢。”

小小接着说：“一会儿回酒店我请你尝尝我们厨师的手艺，好吗？不过现在才十点四十分。”她看了看手表，“到吃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呢。回去了还是继续画画呢？”她问。

张阡说:“我给你画幅速写吧，背景就是这片银杏树。”

小小高兴地说:“好！”

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和围脖，向银杏树方向走了几步，转过身问:“这里可以吗？”张阡说:“可以，那个位置很好的。”

不过十分钟，张阡画好了。

画面上，一个俊美的姑娘，亭亭玉立地站在一片银杏树下，空中，银杏树叶漫天飞舞。

小小看了说:“很像，也很唯美。谢谢你了！”

十年后，也是立冬，张阡又来到了天仙硐山水驿站，他向酒店的服务生借了一条凳子，还请求服务生给他泡一壶这里的特早茶。他没有问起陆晓，因为陆晓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她要回去照顾她生病的父亲。

张阡在银杏树前画了一幅银杏的水粉画，然后画了一幅速写。那速写的画面上，是一个俊美的姑娘，那姑娘亭亭玉立地站在一片银杏树下，空中，银杏树叶漫天飞舞。

张阡在画面上写下“立冬”二字，那是因为他在这里弄明白了立冬和冬至的区别。但他依然意犹未尽，把“山水驿站”四字写在了上面。

如果你有缘去到了山水驿站，你肯定会看到两副精美的水粉画，它就挂在山水驿站的大厅正中。山水驿站的服务生们绝对会给你讲这两幅画，给你讲小小和张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