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西湖秋月

钱塘潮

　　离乡日久，秋意渐浓时，总忍不住念起西湖的月。那月光不似别处的清寒，倒像浸过湖水的，裹着三分温润、七分朦胧，漫过苏堤的柳梢，淌过断桥的石缝，把一湖秋水都染成了银。

记得那夜，水光浸着银辉，船儿划开镜面般的湖，木桨搅乱满湖碎玉，空气里浮着桂花香。你说流金桥栏上的石狮，该看过多少回这样的夜？

已是暮秋了！柳丝早已褪尽鹅黄，疏枝在夜风里轻晃，像谁遗落湖边的琴弦，被月光弹得沙沙响。湖水极静，静得能盛下整个天空，不似夏日那种泼泼洒洒的蓝，秋夜的天带着点清冽的靛色，像浸了墨的绸缎般深邃。星星稀稀疏疏，似被月亮筛下的银粉，轻轻巧巧地浮在水面。岸上游人早散了，只剩昏黄的路灯悬在法国梧桐的树梢，光透过叶隙漏下来，在幽静的北山街上投下斑驳的影。同舟的人低声说着什么，声音轻得像怕惊了水里的月。我却听不真切，只见靛蓝的天穹下，保俶塔的倩影像淑女静静地矗立在宝石山顶，远山的轮廓浸在月色里成了淡墨画，白堤的桥洞镶着银边，框住一汪流动的清辉。

风过近岸，荷叶沙沙响，偶有鱼儿跃出水面，敲碎满湖的月，却又在瞬间合上，仿佛从未被惊扰。那时总觉得，这月是西湖养着的，不然怎会这般熨帖，把湖光、树影、桥痕都染得温润如玉？

手划船在欸乃声里穿桥过洞。过断桥时，特意探身看石缝里的秋草，不知是不是沾了西湖传说的光，连草尖上的白露都像含着故事。桥脚石板路上，卖夜宵的担子挑着暖黄的灯，“笃笃笃”的敲着竹梆子，一阵阵香气混着荷叶的清苦漫过来。桥那头的桂树该是谢了，却还有淡香在风里缠缠绕绕，糅着湖水的潮气，酿成一种清润的甜，沾在衣襟上，竟像带了月光的重量。船娘坐在船头划浆，轻唱顺着水波荡开去：“平湖一色万顷秋，湖光渺渺水长流。秋月圆圆世间少，月好四时最宜秋，最宜秋…”尾音被夜风吹得软乎乎的，裹着水汽打在脸上。

船到湖心亭，浆声惊起几只宿鸟掠过水面，翅膀带起的水珠，在月光里闪了一下，便落回湖里，不见了。抬头看天，月亮像刚被水洗过的玉盘，干净得没有一丝云翳，突然想起儿时外婆的银镯子，戴在腕上，凉丝丝的。

如今再想，那月哪是挂在天上，分明是沉在湖心的，被桨声摇得晃晃悠悠，又被湖水泡得发白发甜。连岸边茶馆漏出的评弹调，都沾着月色的柔润，一句“半壕秋水一城花，且将新火试新茶”，就把秋夜泡得浓酽起来。

今夜月圆，不知西湖可有月下泛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