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油茶树

黄三怀

<p class="ql-block">  (故乡系列之第105篇)</p><p class="ql-block"> 我与祖辈的一些“老亲戚”至今仍保持着来往。回到老家,常要邀请他们一起吃饭、喝酒,畅谈往事。在那熟悉的乡音中,我们一同回味往昔的点点滴滴,那些亲切而有趣的往事,宛如陈年佳酿,愈久弥香,令人回味无穷。</p><p class="ql-block"> 不久前,四姑婆的孙女志凤送了我一桶“土茶油”。我本想推辞,但盛情难却,只好将其带回家,慢慢享用。这桶“土茶油”装在透明的塑料桶里,油液清澈透亮,宛如流动的琥珀,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显然是经过精心过滤,去除了杂质。如今,“土茶油”价格不菲,我实在不忍心让志凤破费,但志凤却再三强调:“哥呀,这是我们临江的土茶油,品质就是好,营养丰富!”她的话语中满是自豪,让我感受到了她对家乡特产的珍视。</p><p class="ql-block"> 临江,这片富饶的土地,物产丰富,也是茶油的产地。虽不敢妄言是盛产地,但油茶种植的历史源远流长,油茶林遍布各地。比如,我幼年玩伴莲英姐姐家(婆家)所在的寒山村,就有大片的油茶树。山上成片的油茶树郁郁葱葱,山坡、路旁也散落着三三两两的油茶树。每一棵都宛如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粗壮的主干、繁茂的枝叶,见证了岁月的变迁。甚至有些油茶树已有二、三百年之久,那大腿粗的树干被风霜雪雨打磨得光滑如镜,仿佛能照出人影。</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除了寒山村,临江镇的姜璜村、仰山村等地也拥有大片的油茶林。姜璜村委李家的油茶林,在技术人员的精心指导下,进行着科学的抚育管理。修剪、施肥、锄草,每一个环节都凝聚着乡亲们对油茶的悉心呵护,为这片土地增添了一抹独特的绿意。</p><p class="ql-block"> 我们街仔上、熊家、前溪村(详见我的《公公的柚子树》《临江腌粉》)也有油茶林,尤其是熊家村,山地面积广,茶树众多。站在山脚下望去,漫山遍野的油茶树层层叠叠,宛如一片绿色的海洋,波澜壮阔,气势磅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十月的风刚吹过山头,油茶树仿佛接到了暗号,一夜间就缀满了白花。那些花不是零散地开着,而是挤在枝头,簇拥在一起。花瓣润泽得像刚浸过井水的玉,摸上去软乎乎的,却带着一股韧劲儿。辛勤的蜜蜂飞来飞去在花蕊上采蜜,留下几滴甜甜的汁液。我们便寻来折了空心的野草棍儿,对着花蕊贪婪地吸吮,满口都是蜜甜。现在想起来,嘴唇上仿佛还粘着那甜味儿,那是童年最美好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到了春天,温柔而潮湿的南风为茶树叶子“催肥”。有的叶子被吹得膨胀起来,厚了一层却又嫩嫩的一一我们亲昵地称之为“茶饼”。咬进嘴里,先是甜甜蜜蜜的,然后有一点儿酸,那滋味真是爽歪了。这些生活小“技巧”似乎是一辈一辈传下来的,又像是天生就会的。在那饥馑的年代,我们小孩子可会到处“觅食”,填充扁瘪的小肚子呢。</p> <p class="ql-block">  这花谢得快,半个月光景就落了,枝头却悄悄鼓出了青豆大的小果子。初春时果子是嫩黄的,藏在新叶里,不仔细找都瞧不见;盛夏太阳毒,果子就慢慢鼓起来,变成深绿色,摸上去硬邦邦的;等到又一个秋天来,果子就裹上了褐色的壳,沉甸甸地坠在枝头,风一吹就晃,像在跟我们招手。</p><p class="ql-block"> 摘油茶果的日子,是村里热闹的时候。开工的钟声响过之后,社员们便在村口集合,按昨天晚上记工分会议上的安排,有的挑着箩筐,有的挽着竹篮,有的扛着竹篙,还有一个人搬着楼梯,像水一样往油茶林涌去。油茶树有高有矮,矮的果子手能够着,高的就要爬上楼梯去摘,或者用绑了钩子的竹篙去钩。摘下来的油茶果,要摊在晒谷场上晒。每天要翻几遍,阳光把果子晒得裂开缝,露出里面黑褐色的茶籽。等到茶籽晒得干透,社员们就会把它们挑去熊家村里的油榨坊。</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那油榨坊是老木头搭的。师傅先把茶籽倒进石碾,碾子“咕噜咕噜”转着,把茶籽碾成粉;然后装进木甑蒸,蒸汽腾腾地冒出来,裹着茶籽的甜香,飘得满坊都是;蒸软的茶粉要做成茶饼,师傅光着脚在铺了布的茶粉上踩,踩实了再用木棒敲紧,一个个圆滚滚的茶饼就成了。</p><p class="ql-block"> 最让人激动的是撞锤的时刻,师傅扎着马步,双手举起粗木撞锤,“嘿哟”一声往榨槽的木楔上撞。一下、两下,随着木楔慢慢嵌入,金黄的茶油从茶饼里渗出来,先是细细的一缕,渐渐变成丝滑的“金缕”,顺着槽子流进瓦盆里。我也凑过去,看着茶油在盆里泛着光,像盛了一汪碎金子。师傅舀出一勺,递到我嘴边:“尝尝,今年的油香得很。”我可不敢喝,心里想着得赶紧去捡茶籽。</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这“捡茶籽”可和前面提到的“摘茶籽”大不相同。“摘茶籽”是社员们为生产队干的公家活儿,而“捡茶籽”则是大人小孩为自己家干的私活儿。原来,社员们在摘茶籽时,即便再细心,也难免会有遗漏。生产队统一摘茶籽的活儿刚一结束,各家各户就迫不及待地冲进油茶林,去捡拾那些被遗落的果子。当然,也有一些自私的社员会故意遗漏一些果子,想留给自己偷偷去捡,但队长会带着人对每一棵树进行最后的检查,他们的小算盘行不通;一旦被发现,还会被扣工分。</p><p class="ql-block"> 记得我九岁那年,我跟着婆婆去捡茶籽,看到一棵高大的油茶树伸出的枝条上挂着一条金黄色的蛇,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钻进婆婆的怀里。婆婆却镇定地安慰我,让我不要害怕,稳稳地站着。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那条蛇就慢慢地爬下来,钻进了草丛里。“这些树都有好多年岁了,早就通了人性。”婆婆语重心长地说,“曾经有个人心眼不好,偷砍了油茶树做家具,想给儿子讨老婆。可就在儿子结婚那天,家具突然起火,烧了个精光。人啊,可做不得坏事。只要你堂堂正正的,就连蛇都不会伤害你。”婆婆的这番话,我铭记了一辈子。</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们的生活总是跟油茶树有关。我们常常结伴前往十里店、双港村一带砍柴。十里店村庄不大,流传着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说,让人心里发怵;而双港村则显得洋气许多,村中有一条小街,街上有家商店,村后的山上则是一片片油茶树。油茶树下,茅草和灌木丛生,这些便是我们砍柴的目标。在我们自己的村里,这些柴早已被砍得干干净净。</p><p class="ql-block"> 十里店距离我们村大约四五里路,而双港村则有八里之遥。我们总是天刚蒙蒙亮就出发了,一边走一边商量着去哪个地方砍柴。大家都是空着肚子出发的,直到下午两三点钟才挑着柴担往回赶,有时甚至要到傍晚才能回到家。这中间的原因嘛,就是我们贪玩的天性作祟。砍柴当然是主要任务,但砍着砍着,大家的玩兴就上来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常常玩一种叫“打茅镰”的游戏,拿着柴刀使劲往地下一掼,让柴刀在地上不停地翻跟斗,谁的柴刀翻得最远谁就赢;还有一种叫“打梭”的游戏,砍一大一小两根棍子,用大棍子击打小棍子,看谁能把小棍子打得最远;还有下“田字棋”,在地上画个“田”字,两人对弈,各执一小石子走动,先到两角点者为胜。这些游戏的输家,都得向赢家贡献一把柴。</p><p class="ql-block"> 玩累了,大家不约而同地躺在油茶树下的阴凉处,呼呼大睡。直到那些到处乱蹿的“狗皮蛇崽”(蜥蜴)和蚂蚁来捣乱,把我们弄醒。大家大叫着跳起来,急匆匆地挑起柴担往家赶。半路上,实在饿得不行,我们便忍不住偷人家地里的红薯、萝卜、芝麻、瓜果等,总之只要是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都在我们的“偷袭”范围之内。有时也会被地主发现,但最多就是痛骂一顿,把我们赶走,却从来不会动手打我们这些小孩子。</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婆婆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快步走上前来,从我肩上接过沉甸甸的柴担,连声说道:“我个三怀崽可累坏了!”说着,她转身走进厨房,麻利地煎了两个金黄的荷包蛋,作为对我的犒赏。</p><p class="ql-block"> 多年以后,我的女儿呱呱坠地,婆婆远道赶来探望。她带来了两双亲手缝制的鞋子、两双崭新的袜子,还有一瓶用老瓶子装着的茶油,那是她辛辛苦苦“捡茶籽”换来的。婆婆改嫁之后,夫家待她并不好,她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可即便如此,她也时刻惦记着我。</p><p class="ql-block"> 婆婆啊!三怀崽这一生,无论如何也报答不完您和公公的养育之恩啊……(泪水下来了,就写到这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