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里的那些人那些事

秋叶

<p class="ql-block">09 邓叔叔</p><p class="ql-block">在大院,邓叔叔是笑声最响亮、话语最风趣的一位。他总爱穿着板正的衬衫,笔挺的裤子,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城里人少见的洋气劲儿,或许这与他转业后分配到外贸局的工作不无关系。他是大院里孩子最多的人家——两儿四女,个个眉清目秀,言谈举止间都带着几分不同于旁人的眼界与新潮,仿佛春风先吹进了他家的窗。</p><p class="ql-block">邓叔叔家和五多年纪相仿的是他最小的儿子小刚,比五多小两个月。虽是男孩,却生得白净瘦弱,眉眼清秀,说话轻声细语,倒像是从画报里走出来的姑娘。他从不翻墙爬树,五多和小东在墙头追逐嬉闹时,他只安静地站在树下仰头望着,嘴角含笑,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却也欢喜的戏。正因如此,他从不曾因淘气挨骂,更不会因磨破裤子被父亲责打,是邻里口中“别人家的孩子”的典范。</p><p class="ql-block">有一次,小刚悄悄告诉五多,他爸爸嘴里的牙是假的,真牙是在战场上被打掉的。五多听了心里一震,夜里辗转反侧:若子弹把牙打飞了,那牙岂不是吞进肚子里了?她想问,又怕被人笑她土气无知,终究没敢开口,这个谜团便像一颗埋在心底的种子,多年后仍隐隐发芽。</p><p class="ql-block">五多最羡慕小刚的,是他那一摞厚厚的集邮册。翻开一页页透明插袋,各国各色的邮票如繁花绽放:有展翅的雄鹰、金碧的宫殿、异域的服饰,还有她从未听说过的地名。她看得入迷,常常日思夜想。可买邮票的钱少得可怜,她便开始攒糖纸、捡烟盒。糖纸要一片片展开,浸在清水中轻轻抚平褶皱,再晾在阴凉处,干透后夹进最爱的书里。阳光斜照时,她拿出来对着光看,那光晕染得温柔,仿佛透过糖纸,能看到一个五彩斑斓的小太阳。</p><p class="ql-block">烟盒更好攒。她挨个跟大院里的叔叔们打招呼:“留着烟盒给我吧!”叔叔们笑着应下。于是,芒果、大前门、太行山、安阳、凤凰、蝴蝶、红梅……各种牌子的烟盒陆续堆进她的抽屉。偶尔还有从远方寄来的稀罕货——钓鱼台、黄金叶、云烟,包装精致得像艺术品。她用盛了开水的大瓷缸底细细把烟盒熨平,晾干夹进本子,像收藏时代的印记。</p><p class="ql-block">不管是糖纸还是烟盒,便宜的、贵的,五多都珍而重之。她爱的不只是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案,更是收集时的期待、分享时的喜悦。那些色彩,是她童年里最明亮的点缀,是贫乏岁月中悄悄绽放的梦。</p><p class="ql-block">小刚从不吝啬。每次五多去他家,他都会郑重地取出集邮册,一页页翻给她看。邮票可以看,但不能用手碰——这是他家的规矩。五多屏息凝神,指尖悬在半空,生怕惊扰了那一方方微缩的世界。除了邮票,邓叔叔家还有许多时髦的杂志:《大众电影》《电影画报》......还有从外地捎来的时装画刊。那些摩登的发型、洋气的衣裙,让五多和大院的姐妹们看得眼睛发亮,仿佛透过纸页,窥见了另一个世界的光影。</p><p class="ql-block">邓叔叔的爱人张阿姨是哈尔滨人,出身大家闺秀,说话温婉,穿衣讲究,即便在粗布灰衣的年代,也总能在领口别一枚别致的胸针。她从不刻意教导孩子,可那份对美的感知,早已如春风化雨,浸润进孩子们的日常。邓家的孩子,无论男女,都透着一股子干净利落的气质,像春天刚抽出的嫩枝。</p><p class="ql-block">邓叔叔和张阿姨也是大院里的热心肠。谁家想买紧俏的布票、缝纫机、手表,他们总能想办法托人捎来。有一年冬天,五多怕冷,母亲便托张阿姨帮忙,从哈尔滨捎来一双红棉皮鞋——鲜亮的红色,鞋头微翘,还带着半高跟。那鞋一到,五多天天抱着不撒手,冬天再冷也不怕,只盼着雪下得久些,好让她多穿几天。</p><p class="ql-block">邓家孩子多,屋子挤,五多家全是女孩,两家姐妹年龄相仿,性情投契。于是,邓家的姑娘们常来五多家串门,叽叽喳喳聊电影、衣服、心事,你试我的裙子,我穿你的毛衣,对着镜子左照右看,评头论足,笑声不断。那种无拘无束的亲密,像冬日里围坐的火炉,暖得人心发烫。</p><p class="ql-block">这份快乐,一直延续到五多的姐姐们陆续离家上学,大院的风,才渐渐吹散了那些少女的私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