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多伦多Toronto,是芍药盛开的季节。院子里的芍药开了,街坊邻里的芍药也都陆续绽放了。一丛丛,一簇簇,开得恣肆,开得绚烂,开得雍容华贵,开得气势磅礴。无论是公园,还是住宅小区,到处一片姹紫嫣红,竞相斗艳,看得人眼花缭乱,赏心悦目。<br> 芍药花蕊硕大,花瓣繁多,颜色鲜艳,五彩缤纷。白色的芍药,洁白清纯,浅粉色的芍药,娇柔清丽,鹅黄色的芍药,淡雅清新,紫红色的芍药,浓烈庄重,双色的芍药,娇俏华丽。<br> 最可爱的是那白里夹了几丝紫红的芍药,粗看以为是白色,细看才发现花蕊上有几道不易察觉的血丝,好像是不小心溅上去似的。血丝有的在花心里头,有的在花瓣边缘,所以每一朵花都不一样,却都一样的端庄典雅。它的名字也有趣,英文名叫' Festiva Maxima',直译为“最盛大的节日”。可是无论“节日”多么“盛大”,却都不如它的中文名字 “美人抓破脸” 引人遐思。是不是让人联想到一个美丽的女子,脸上被抓出几道血丝的楚楚动人模样?<br> 暮春时分,也是多雨的季节。雨后的芍药,片片花瓣上滚动着水珠,水珠将滴未滴,细细软软的枝条,托着水灵灵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那份清雅娴静,简直美得醉人。“有情芍药含春泪”,雨后的芍药花就像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子,怀着一腔情愫,带着一脸珠泪,让人看得心生爱怜。<br> 只是芍药的花期非常短暂,从盛开到凋谢前后也就六七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日月精华,天上雨露,地下甘泉,日日积攒,时时滋养的蓄势,才有了这七天的灿烂迸发,完美绽放。与人类成功人士的“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 有异曲同工之妙。<br> 可是,如此美丽的芍药,只因其与牡丹花型相似,而牡丹是落叶灌木与树同宗,芍药则是一岁一枯荣的草族,就总是屈居老二,什么牡丹为王,芍药为相。尤其是刘禹锡那首著名的《赏牡丹》:“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极力踩踏芍药,抬高牡丹。好像是跟芍药有仇似的,非得扬彼抑此,不仅把牡丹送上国色天香的至高无上神坛,竟然把芍药贬作无品无格的宦官权贵。我敬佩刘禹锡的满腹才华,欣赏他的豪放豁达品格,同情他饱受权贵诬陷屡遭贬谪的命运,喜欢他的诗词文章,除了这首《赏牡丹》!<br> 为了这风情万种,风姿绰约的芍药,不擅作诗的我,也忍不住胡诌几句为芍药打抱不平:“谁说芍药妖无格,叶茂枝繁花雍容。一朵一簇皆国色,惟有梦得*不情钟。”<br> 还是《红楼梦》作者曹雪芹更有审美眼光。他在《红楼梦》第六十二回里,让他笔下“英豪阔大宽宏量”的史湘云,因吃多了酒而在芍药裀下酣睡,“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史湘云“醉眠芍药裀”的可爱憨态,成了大观园里绝美的经典场景。曹公写史湘云“醉眠芍药裀”,既体现了他对芍药之美的挚爱,也赋予了芍药花美好的文学意象和高雅的诗意。<br> 我家前院有两株芍药,后院两株也是芍药。芍药开花的时候,整个前后院显得比任何时候都磅礴大气,生机勃勃。有一年看到街角的邻居把几大株芍药花统统剪下,一部分装饰客厅,一部分放冰箱冷藏,说是待到客厅的芍药凋谢,再换上冰箱冷藏的花,于是一个月内都有芍药花可赏。我也曾经有样学样,剪一把芍药花,插在花瓶里,让客厅显得鲜活,生动,并且清香弥漫。后来却心生恻隐,下不去剪刀,仿佛那 “咔嚓” 一声是芍药在呻吟。实在不忍伤害这一片花团锦簇和雍容大气。罢了,还是让芍药效仿菊花,留在枝头抱香去吧。<br>(*注:梦得乃刘禹锡的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