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灰儿的寂寞

任素芳

【

四年前，儿子把灰儿抱来，说：“爸，让它替我陪你。”

那团灰绒绒的小泰迪，′把我从退休后的死灰里点燃。 ′

从此，小区北门每天清晨多了一对影子：前一后、一后一前，灰儿的小脚哒哒像节拍器，替我数着余生。

午后，我们再去一次，把阳光踩得沙沙响；夜里，星月成河，它抬头嗅风，我低头嗅它发间淡淡的尘土味——那是活着的香。

两年前冬至，儿子在电话里永远关机。

那一夜，我抱着灰儿，像抱住最后一根浮木。它任我哭，任我把眼泪揉进它的绒毛，偶尔舔我手背，带着少年人的温度。

四天前，浮木被浪卷走。

灰儿不见了。

我仍早七点出门，手里攥着空绳，边走边唤：“灰——儿——”

路人目光像看迟到的疯子。林荫道只剩风，吹得落叶翻飞，像一群灰蝴蝶，却都不是它。

屋里也空了。

食盆边没甩尾的节拍，沙发角没蜷成毛团的呼吸。

夜深，我故意把电视开到最大，让无效的声音去填满四壁，可寂静仍从地板缝里渗上来，像水淹没脚踝。

女人劝：“丢了就丢了吧，天冷了，省得冰天雪地遛。”

话是暖的，却盖不住四年里一起呼吸过的三千六百五十个晨昏。

我偷偷去狗市。

转了一上午，灰泰迪很多，都没那两处印记：

左后腿被恶犬咬过，留一撮倔强黑毛；后背曾起癣，痊愈后像落了一片淡褐色的月。

它跑起来，那条断过的腿微微上翘，像孩子调皮的笑。

酬金一栏，我空着——谁能把

夜里梦见灰儿，它从雾中颠颠跑来，断腿仍翘。

我蹲身，它把脑袋塞进我掌心，像往常那样用力蹭。

醒来，掌心只有自己的泪，凉得像月光。

如果抱走灰儿的人也在灯下读这篇文字，求你——

别拴它，别骂它夜里轻吠；它胆子小，打雷时要有人摸头。

更求你，在下一个清晨，北门那棵银杏下把灰儿放在那儿。

它会认得回家的路。

若你实在舍不得，也请拍一段视频发给我：

让我看它是否还爱追自己的尾巴，是否仍把左后腿高高翘起，像举起一面小小的、灰色的旗帜。

没有灰儿的日子，我学会了自己数拍子。

清晨仍出门，空绳缠在手腕，像缠住一段断掉的脐带。

我把每一步都踩成句号，等它回来，一起把句号踩成省略号。

灰儿，

我老了，走不远；

可只要你还在世上，

这条林荫小道，

就永远缺一前一后、一后一前的——

两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