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仗里的旧时光

杜茂

　　儿时在农村，男孩们的闲趣总绕着几声“噼啪”转。热天泡在水塘、小河里扑腾，寒冬去山上挖疙瘩，最惦记的还是点燃鞭炮那瞬间——听那炸响，像把战斗片里的枪林弹雨拽到了跟前，连空气里都飘着几分雀跃的期待。

那时村里的炮仗金贵，平常日子静悄悄的，鲜少听见响动。若不年不节，也没人家盖房竖柱，忽然传来“噼啪”声，不用问，准是哪家办丧事出殡，我们这些小男孩忌讳得很，攥着衣角远远绕开，绝不敢凑到灵前门口捡炮仗。可要是听说哪家办寿，鞭炮声一炸起来，闲不住的小伙伴们早把忌讳抛到脑后，循着声响撒腿就跑——既能挤在人群外瞧个喜庆热闹，还能在燃尽的炮屑里扒拉，捡些散炮、哑炮揣进兜里，那模样，像得了宝贝似的。离得远的人家，等我们气喘吁吁赶到，纸渣里没炸的炮仗早被邻里的孩子捡光了，只有赶上个正放炮的，才能趁着硝烟没散，抢着拾几个“漏网之鱼”，攥在手里暖乎乎的。

　　幼儿时的冬腊月，村里盖房的人家不多。小学二年级那年，周伏营的姑奶家，她儿子要竖柱。下午三点一放学，父亲就让我换上向同院小木借的新衣裳，领口抻了又抻，跟着他和两位叔叔，去表叔家做“竖柱客”。三家各备了个提篮，里面装着红纸包的约十斤盐柱、一匣红糖、两捆一斤重的面条、一封炮仗、二尺红布，兜里还揣着十元“人亲”，那分量，沉得像装着满心的热闹。十来分钟走到表叔家，新房地基上的土墙已立起木柱、架好房梁，主人笑着迎上来，桌前登记贺礼的人笔尖不停，伴着奏乐声，就有人到新地基前点燃客人带来的炮仗庆贺。燃炮的地方早围了一圈孩子，眼睛直勾勾盯着炮仗，脚底下挪来挪去，就等炮声停了往纸渣里钻，那股子急切，连风吹起的硝烟都挡不住。

　　我们刚到，门前的“噼啪”声正烈，火星子溅在地上跳，响声一歇，蓝色硝烟裹着呛人的味道漫开来，一群男孩不管不顾地扎进碎红纸堆里抢炮仗，胳膊肘撞着胳膊肘也不在意。可没等我们迈进新房地基，孩群里突然“嘣”地响了一声冷炮，像颗石子砸进热闹里，没多久，一个手指流着血的男孩哭着跑出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手里还攥着半截没炸完的炮仗。我瞅着那模样，原本想凑过去捡几个玩的心思，瞬间就凉了，攥着父亲的衣角，再没敢往前挪一步。

　　每年过年，才是我们玩炮仗最开怀的时候。吃罢团圆饭，兜里空空没零花钱买炮，就约着伙伴往别人家大门外跑——专捡那些放过的炮仗残屑里，没炸开的“漏网之鱼”。收获总寻常：要么是没来得及引燃的，要么是引线早掉了的，再不就是闷声不响的哑炮，偶尔还能捡到掉进沟水里泡湿的，也宝贝似的揣着。

要是运气好，捡着根带完整引线的，赶紧扯一截干透的瓜藤当“导火索”，呼啦啦跑到门前田埂，蹲在草窠里点燃。看它要么“咻”地窜出去，拖着一道小火光钻进麦苗里；要么“嘭”地炸开，碎纸皮溅得老高，我们追着火星笑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冻红的耳朵都忘了疼。遇上哑炮也不气馁，蹲到沟边大石头旁，把炮仗稳稳搁在石面上，捡块棱角锋利的尖石头，先小心把炮仗两头砸扁，再卯足劲儿对着中间猛砸——“噼啪！”脆响炸在田埂边，惊飞了沟沿啄食的小雀，我们也吓得一哄而散，蹲在远处笑，满耳都是快活的叫嚷，连风里都裹着甜丝丝的欢喜。

　　至于那些泡湿的炮仗，捡回家晒上几天，等纸皮干透了，小心翼翼撕下来，把里面的火药倒进干瓶子里攒着。玩的时候，用剖开的竹棍舀点儿火药，放到大石的小凹坑里，拿尖石头的尖头一砸，“噼啪”声就来了，虽没那么响亮，却也足够我们乐上一阵。要是有小伙伴用单车链子做了火药枪，那一瓶子火药，足够几个人轮着玩个痛快，噼里啪啦的声响在田埂上飘，惊起一串又一串的笑声。

后来长了，我再也没蹲在田埂上砸过哑炮，也没晒过泡湿的炮仗火药。只是偶尔在乡村的年夜里听见零星的炮响，总忍不住回头望各家大门前——望那片飘着硝烟的红纸堆，望田埂上追着火星跑的小小身影，望炮仗“噼啪”炸响时，漫过整个童年的、亮堂堂的快活。那些藏在炮屑里的欢喜，早成了旧时光里最鲜活的印记，一想起，耳畔就又响起当年的热闹，心里也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