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的少年梦

老骥

<p class="ql-block">  我漫步于绵长田埂,一端是手握草叶、裤脚带泥的少年,另一端是矿山旁炊烟袅袅的乡村。微风携细雨拂过稻海,金黄谷穗摇曳出细碎波浪,稻秆抖落的水珠坠入田埂边潺潺水沟,惊起几只避雨的小虾米。不远处,老牛迈着碎步,蹄尖沾湿泥,身后跟着披蓑衣的老伯——他常以竹鞭轻敲牛背,哼着无字曲调,竹笠边缘垂落的雨丝晃动,偶尔落在牛耳上,引得老牛甩动尾巴。时远时近的蛙鸣裹挟着大地的青绿袭来,混合着泥土腥气与稻花淡香——这般鲜活的真实,让我猛然从梦中惊醒,低头望去,恍惚下一秒裤脚就要染上田埂的湿泥。</p> <p class="ql-block">我们在大洞山顶</p> <p class="ql-block">  梦中的田埂总在无尽延伸。这一次,它的尽头连着大洞山幽深的岩洞。春天将所有生机倾注山野,白色野菊、红色映山红缀满山坡,一丛丛黄色萱草花在风中摇曳,花瓣柔软得如同母亲递来的暖手。我们攥着路边草叶向山顶攀登,鞋底蹭过带露的青苔,偶尔打滑便互相拉扯衣角;中途会在灌木丛中寻觅野草莓,熟透的果子握在手心,甜汁顺着指缝滴落,沾在手腕上,引来几只嗡嗡作响的小蜜蜂,挥手驱赶也不肯离去。当山风拂过衣襟,我们便张开双臂对着脚下大地呼喊:“来吧,旷野的风!”声音撞击岩石,又裹挟着花草与果香反弹回来,落在少年扬起的笑脸上,连额前碎发都随之晃动。</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父辈们在大坝河中</p> <p class="ql-block">  又一次踏上田埂,尽头传来大坝河湍急的水流声。夏日骄阳将田埂旁的沙地晒得滚烫,光脚踩上去,脚心的热浪直往头顶窜,我们尖叫着奔向河边,一头扎进泛着绿光的河水中。冰凉河水包裹身体,惊得追逐的小鱼群四散逃窜,脚底板还蹭到河蚌的硬壳,滑溜溜的触感让人忍俊不禁。偶尔会和伙伴比赛憋气,输的人要去田埂上摘几穗青稻穗,剥壳嚼食生米粒,清甜中带着阳光的味道。有次我憋气过久,浮出水面时呛了好几口,鼻涕眼泪直流,伙伴们笑得前仰后合,连岸边柳树上的蝉也似在起哄,“知了知了”叫得愈发欢快。日暮时分,父辈们下班后也会来游泳,他们入水动作虽不如我们灵活,却能游得更远,笑声与哗哗水声交织,将整个夏天浸泡得温热。</p> <p class="ql-block">大致相同的古戏台</p> <p class="ql-block">  有时田埂会拐个弯,引领我走向枫苓头小镇。青石板路被岁月打磨得温润,踩上去听不到清脆声响,每一道纹路里都嵌着我们重叠的脚印——曾追着卖糖人的担子跑过巷口,糖丝在风中飘出甜香,跑慢了便只能望着香味叹息;也曾在蛛网轻覆的木门前踮脚张望,门后泥塑的神像端坐依旧,积着薄尘的衣纹里仍透着庄严,眉眼间仿佛能穿透时光,为我们这些总爱扒着门槛追问“未来是什么样”的孩子指引前程。镇口那座孤零零的戏台早已沉寂,红漆剥落的台柱上还残留着往年贴海报的痕迹,可当风吹过檐角,总似有锣鼓声从记忆深处漫溢而出。</p> <p class="ql-block">  再沿着田埂前行,两条铁轨笔直地向天际延展,如同银带系住大地的脉络。“哐当——哐当——”的声响从远方传来,愈发临近,列车裹挟着风碾过钢轨,金属的震颤顺着田埂传到脚底,连身旁的狗尾草都随之摇晃。印着“七一三”的车厢格外醒目,铁皮上的字迹虽有些褪色,却似凝结着父辈们的汗水与体温。我们站在田埂边目送列车驶过,望着车窗里模糊的人影,想象着列车前往的方向,直到铁轨尽头化作模糊光点,与蓝天融为一体。</p><p class="ql-block">田埂上的梦漫长悠远,装着春天的柔软、暑假的清凉、秋天稻穗的甘甜,还有寒假里赶作业的慌张。如今风霜早已染白鬓角,人已不再年轻,可总在某个深夜的梦中,又会踩着田埂缓缓行走,在记忆里寻觅那片荡漾着波浪的稻海、那声对着山野的呼喊、那条浸泡着夏天的河流,找寻那些藏在田埂缝隙中的细碎欢喜——找寻那个站在田埂这头,眼里盛着整个世界的少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