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随感

千垛善巧

我站在半山腰的石径上，看远处的峰影在白雾中时隐时现，仿佛天地之间正上演一场无声的告别。阳光斜斜地穿过云层，洒下几道光柱，像是为归途点亮的引路灯。风从林间穿过，树叶轻颤，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语：走了那么远，也该回来了。我忽然觉得，这山、这雾、这光，都不只是风景，而是某种等待已久的回应。

山路蜿蜒，像一条被岁月磨得发亮的旧绳，牵着人往记忆深处走。小时候，每逢秋末，祖母总在山脚的小屋等我，灶上煨着红薯，屋檐下挂着风干的豆角。那时回家是一段欢快的奔跑，而现在，脚步慢了，心却更沉地落回了原地。山雾不语，却把往事一缕缕缠上肩头。那些年少时急于挣脱的琐碎日常，如今竟成了最想重返的风景。原来归途从不是地理上的折返，而是心在漂泊之后，终于听见了最初的召唤。

远处的山脉连绵起伏，山脚下是一片错落有致的村庄。房屋色彩斑斓，屋顶红蓝相间，显得格外醒目。近处的田野里，金黄色的作物整齐排列，随风轻轻摇曳，展现出丰收的景象。蜿蜒的小路穿过田野，连接着村庄与远方，给人一种宁静祥和的感觉。

炊烟从村口几户人家的烟囱里升起，歪歪斜斜地融进淡蓝的天光里。田埂上，一位老人牵着牛慢悠悠往回走，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一道写在大地上的句点。这村子不大，却盛得下整个童年的重量——夏夜的萤火、井水冰镇的西瓜、巷口老槐树下的棋局，还有母亲站在门槛上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如今我站在田边，手里没有镰刀，肩上没有稻穗，但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贴近这片土地。归途不必轰轰烈烈，有时只是站在熟悉的风里，听一声久违的鸟鸣，便已泪湿眼眶。

这座红墙黑瓦的建筑静静立在绿荫深处，台阶层层叠叠，通向那扇斑驳的门。灯笼在檐下轻轻晃动，像是守候了百年的目光。雨丝斜织，几位旅人撑伞拾级而上，脚步轻缓，仿佛怕惊扰了此处的沉静。石栏上的雕花已被时光磨得圆润，却仍能看出昔日的精巧。这里曾是家族的老宅，也曾是我儿时奔跑嬉闹的庭院。如今门扉紧闭，唯有风穿过廊柱，吹起记忆的帘幕。我站在阶下，并未上前叩门，只是望着那对红灯笼，忽然明白：有些归途，抵达的不是屋檐，而是心头那一盏未曾熄灭的灯。

花田如锦，被河流温柔分割，各色花朵依水而开，从红到黄再到粉，像打翻的调色盘被自然的手轻轻抹匀。小桥横跨水面，连接着两岸的绚烂，也连接着游人眼中的惊喜。远处那座塔楼静静矗立，飞檐翘角，仿佛在守望一段被花香浸透的时光。我沿着田埂缓步而行，看蜜蜂在花间穿梭，听孩童在桥头笑闹。这景致美得近乎梦幻，却让我想起家乡春日的油菜花田——那时没有塔楼，没有小桥，只有父亲牵着牛犁过的田垄，和母亲在田头递来的一碗热茶。原来最美的归途，不在风景多惊艳，而在某一阵风送来熟悉的气息时，心突然柔软得无法言语。

水边的花田层层叠叠，倒影在河中轻轻荡漾，仿佛大地与天空在对话。一艘小船静静泊在岸边，船身微斜，像是刚刚载完一段故事，正歇息在阳光里。河水清浅，映着云影与花色，也映着我沉默的脸。我坐在河畔石上，忽然想起多年前离乡的那个清晨——行李简单，脚步坚定，以为远方才有答案。如今归来，不为寻找什么，只为确认那些被时间冲刷却未曾消失的痕迹。船还在，河还在，花开如旧，而我，终于学会了以安静的姿态靠近故土。归途不是为了回到某一个地点，而是让漂泊的灵魂，重新认出自己的名字。

青山无言，江水长流载客愁。

鸿雁远，故人逢，泪满秋。

菊开野畔，归途随感，泊岸自心舟。

江风拂面，吹散了诗句，也吹醒了沉睡的往事。那年顺江而下，背影决绝；今日逆流归来，步履迟缓。故人已在渡口等了太久，相视无言，只一眼，便知彼此都曾穿越过漫长的孤独。野菊开在岸边，不争不艳，却最懂秋的深意。我望着江水，忽然明白：人生如舟，出海是为了见识风雨，而归港，才是真正的抵达。心若安处，何须再问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