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中秋遥祭张爱玲》</p><p class="ql-block">月魄轮回证此身</p><p class="ql-block">海裳开谢两冰轮</p><p class="ql-block">沉珠犹带胭脂色</p><p class="ql-block">卅载霜华刻玉痕</p><p class="ql-block">——李性刚</p><p class="ql-block"> 想起张爱玲,总是想起钻石。因为张爱玲的光芒,是一种钻石的光芒。钻石棱角分明,也最耀眼迷离、最昂贵稀有,也最夺人魂魄。张爱玲无须佩戴钻石,她本身就是一粒钻石……人们看到的,也许只是她的钻石光芒,而我看到的,是那地层之下的无尽煎熬。——季季</p> <p class="ql-block">十四、垂馨千祀</p> <p class="ql-block"> 1994年12月,在张爱玲文学生涯基本闭门之际,台湾《中国时报》鉴于《对照记》的特别价值,授予她第17届文学奖之特别成就奖。张爱玲不但欣然接受了这个奖项,还特地到照相馆照了一张“近照”,并为此专门写了一篇《忆〈西风〉》的“获奖感言”,一并寄到台北,刊登在获奖次日的《中国时报》上。获奖感言旧事重提,明确表示对55年前《西风》征文评奖结果的强烈不满。</p><p class="ql-block"> 张爱玲曾这样说:“因为十几岁时最敏感,易于受伤,因此现在获奖,一点喜悦感觉都没有了。”</p><p class="ql-block"> 据张爱玲回忆,当年征文寄出后不久,《西风》杂志社通知她“得了首奖”。谁知到正式公布得奖名单时,首奖却花落《我的妻》,而《我的天才梦》排在了末尾,仅得了个具有鼓励意义的“特别奖”。对此,张爱玲豪不讳言地耿耿于怀。</p><p class="ql-block"> 她曾说:“征文限定500字,我极力压缩在这数目内,但是《我的妻》篇幅要长好几倍。”</p><p class="ql-block"> 据称,“获奖感言”是张爱玲生前发表的一篇关门文字,其中流露出些许对世道的不平之气。一直对身外之物无所顾及,看得很淡的她,几十年来,却始终对自己处女作的获奖不公无法释怀,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她的“丢弃”其实并不那么彻底。</p><p class="ql-block"> 所幸,此生终于获得了《中国时报》授予的“特别成就奖”,如果再晚几个月,就连这昙花一现的绽放也不可能了。果真是这样,也许她离世时,内心还会带着些遗憾。也许正是有了这次获奖,才使张爱玲更加坦然而去了。</p> <p class="ql-block"> 有评论说,张爱玲的《我的天才梦》虽不及后来作品来得老道辛辣,但创意之远阔,构思之精妙,期许之殷切,用语之灵警,已初现端倪。现将这篇文章的开篇和结尾段录出,供读者赏析:</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视为天才,除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目标。……八岁那年,我尝试过一篇类似乌托邦的小说,题名快乐村。快乐村人是一好战的高原民族,因克服苗人有功,蒙中国皇帝特许,免征赋税,并予自治权。所以快乐村是个与外界隔绝的大家庭,自耕自织,保存着部落时代的活泼文化。”“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可我一天也不能克服这种咬啮性的小烦恼,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p><p class="ql-block"> 尤其是结尾这句话,一从她笔下流出,就成为人所共知的名言。可她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这句经典台词,却预示了她困顿挣扎,悲凉孤寂的一生。如此,从写于1957年的《五四遗事》回目到1950年的《色·戒》,从《同学少年都不贱》再到那篇《忆〈西风〉》的获奖感言,构成了张爱玲一条连贯的心绪伏线。她也许曾扪心自问,谁对自己的一生坎坷负责?这也许是她终生也不能释然的大问题。</p><p class="ql-block"> 实际上,谁对张爱玲都没有责任,既不能埋怨朋友,更没有理由埋怨时代,只能归罪于自己的天命本就该如此。尤其在与胡兰成的悲剧之恋中,她不懂政治,不去理会他的汉奸身份倒情有可原,但不顾及他风流成性,几度家室,这倒是张爱玲的缺乏明智之处,以至于为自己酿成了这杯苦酒。即便如此,张爱玲却绝没有拒绝人生。她只是拒绝苟同这个和她心性不合的现实罢了。</p><p class="ql-block"> 苍凉成了她生命的主基调。但她没有泪,她生性不会有泪。即使是有泪,泪如泉涌,如江河日下,但这泪,也只能是后人为她而流。</p><p class="ql-block">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p><p class="ql-block"> 这是张爱玲早年在她的作品中所说的最不可思议的一句话。</p><p class="ql-block"> 年轻时的张爱玲,写出的这苍凉句子居然在她晚年时应验了。如今虽已灯残烛尽,但她的故事,确实也没有完,而且永远也完不了。</p> <p class="ql-block"> 张爱玲是一个善于将艺术生活化,生活艺术化,又是一个对生活充满悲剧感的人。她是名门闺秀,贵府小姐,却骄傲地宣称自己是一个自食其力的小市民;她悲天悯人,时时洞见芸芸众生“可笑”背后的“可怜”,但实际生活中却显得冷漠寡情,对任何事情都不屑一顾;她通达人情世故,但自己无论待人接物或是穿衣吃饭均我行我素,唯我独尊,孤高自傲,很难融入群芳;她在文章里同读者拉家常,说是非,但却始终保持着与人的适度距离,不让外人窥测到她的内心。</p><p class="ql-block"> 是啊!唯有她,才可以同时承受灿烂夺目的喧闹与极度孤寂的悲凉。上世纪40年代,张爱玲首先在“沦陷区”的上海发表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小说和散文,包括《封锁》、《倾城之恋》和《金锁记》等等,日本投降后,又创作了《不了情》和《太太万岁》等电影剧本,这是她第一次在国内文学界的火热,此后便销声匿迹了。从把《金锁记》改写成《怨女》的艰难历程,不但流露出她的诸多怨念,还昭示出她更多的艰辛和无奈。</p><p class="ql-block"> 到美国后,张爱玲在麦克道威尔文艺营写的第一本英文书,便是根据自己的《金锁记》改写的长篇小说《怨女》。《怨女》一开始暂定名为《粉泪》,后来更名为《北地胭脂》,1965年10月完成的中文本,才起名为《怨女》。1965年11月,张爱玲把《怨女》寄给香港的好朋友宋淇,希望能联系出版。1966年4月和8月,在宋淇的斡旋下,《怨女》分别在台湾皇冠出版社和香港星岛晚报连载。1968年7月,台湾皇冠出版了她再次改定的、不同于连载版的《怨女》。</p><p class="ql-block"> 从1955年动笔到1968年改定,张爱玲已经从35岁走到了48岁。13年多的历史跨度,足见得依靠写作为生活来源的张爱玲,初到美国后在创作上的惨淡和出版上的命运多舛。</p><p class="ql-block"> 为什会是这样呢?主要是因为初到美国,素材缺乏,江郎才尽,只能打旧作的主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其次是对她那3.6万字的中篇《金锁记》不够满意;当然更多的因素是受到生病丈夫赖雅的拖累,一段时间甚至连吃饭都成困难,是想急于写出作品发表或出版后,能够获得维持生计的经济收入。</p> <p class="ql-block"> 由于《怨女》分别在港台出版期间,正在搞“文革”运动的大陆与港台处于相互隔绝之中,因此之后大约40年,张爱玲三字,便逐渐从人们,尤其是从大陆读者的视线中淡出了。</p><p class="ql-block"> 张爱玲的逝世,使她的名字更胜于在旧上海时期,在文坛上再次复苏。这位沉没了多年的作家一夜间又浮上水面,而且是前所未有的靓丽。</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的靓丽是永恒的,因为她孤独的一生走完了,留下的一片苍凉与无尽叹息化成一具玻璃灵柩,守护着她过去的灿烂,隔着空间和时间的玻璃墙望回去,越辉煌的成就也就越显凄怆。</p><p class="ql-block"> 有人对张爱玲一生的冷冷热热作了较为精细的分期和统计,说她的一生在仅近30年中,曾有过5波“张爱玲热”。</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80年代,张爱玲再次在文坛星光泛起,形成第一波火热。发现并使她重新蜚声文坛,其主功归于美国中央研究院院士、上海老乡夏志清。在夏志清用英文撰写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中,用了多于鲁迅的笔墨来介绍张爱玲。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温儒敏也是“发掘”张爱玲的主要学者之一。</p><p class="ql-block"> 1985年,温儒敏、钱理群和吴福辉编写的教材《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中,张爱玲和周作人、沈从文、钱钟书等以前未被重视的作家从此进入了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殿堂。</p><p class="ql-block"> 80年代中期以后,大陆读者对张爱玲“迟来的爱”开始汹涌而至。短短几年间,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在《收获》杂志发表;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中译本发行;柯灵的文章《遥寄张爱玲》在《收获》和《读书》杂志发表;上海书店影印出版了张爱玲的旧版《传奇》等等,这是大陆最早出版的有关张爱玲的作品,从而掀起了中国改革开放以后的第一波“张爱玲热”。 </p> <p class="ql-block"> 进入21世纪,文学界发现了胡兰成的文学价值,于是,张爱玲的热度又一次升腾起来,形成第二波火热。在胡兰成晚年的《今生今世》书中设有《民国女子》专章,既是描写张爱玲,也可以看做是他对张爱玲的忏悔。其余几个篇章,也在字里行间时常闪现着张爱玲的倩影。这些内容不能不承认是胡兰成对后人了解、研究张爱玲的重要贡献,甚至还有专家说是不可多得的“海内孤本”。</p><p class="ql-block"> 多年来,许多描写关于张爱玲的文章和书籍,大都取材于《今生今世》,包括本文。当年,胡、张在文学创作上相互切磋,互为长进。胡兰成说:“我给爱玲看我的论文,她却说这样体系太严密,不如解散的好,我亦果然把来解散了。”</p><p class="ql-block"> 又说:“我写《山河岁月》这部书,写到有些句子竟像是爱玲之笔,自己笑起来道:‘我真是吃了你的瀺唾水了。’”</p><p class="ql-block"> 反之,张爱玲的《花凋》和《年青的时候》,亦可看出风格较之她与胡兰成结合之前有明显变化和提高,是真正进入了文学创作的成熟期。这些,足以证明他俩一加一远大于二。</p><p class="ql-block"> 进入90年代,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张爱玲文集》,使“张爱玲热”走入了大众层面。张爱玲这个名字,就此成为大陆家喻户晓的“传奇”,并引燃一股老上海的怀旧之焰。大陆各出版社为应读者需要,未经授权便狂印她的作品。张爱玲虽然为此颇有意见,但已经离死不远的她,也只能是“隔岸观火,望洋兴叹”了。</p><p class="ql-block"> 电影《色·戒》上映之后,形成了第三波火热。著名华裔导演李安根据张爱玲的小说《色·戒》成功拍出的同名电影,再次成为张爱玲热的动力,致使张、胡之恋也再度成为圈内热议的话题。</p><p class="ql-block"> 创作于1950年的小说《色·戒》虽然仅仅1.3万多字,却花了30年时间,在她的作品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小说《色·戒》不单是题目表面的意义,并不是易先生的好色之戒,而该是王佳芝的柔情之戒,是所有女人的色情之戒,当然更包括张爱玲自身。作家出版社乘势推出了新书《张爱玲〈色·戒〉》以及近百幅珍贵历史照片和电影剧照,为张爱玲的这波火热添油加柴,推波助澜。</p> <p class="ql-block"> 长篇小说遗作《小团圆》出版之后,形成了张爱玲的第四波火热。</p><p class="ql-block"> 2009年2月,张爱玲带有自传性质的《小团圆》由台湾皇冠出版社在台出版发行,揭开了《小团圆》神秘的面纱,据称短时间内大卖80万册。</p><p class="ql-block"> 抢先读到小说的张迷们直呼“好看得惊人!”“坦率得吓人!”台湾媒体也有人用“天雷滚滚”来形容张爱玲“大谈性事”的胆大妄为。</p><p class="ql-block"> 读到《色·戒》原著的读者也发现,那一声“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又一字不误地出现在《小团圆》中。“他一吻她,一阵强有力的痉挛在他胳膊上流下去,……这个人是真爱我的。”使得《小团圆》给予读者心灵的震颤,不亚于5级左右地震。</p><p class="ql-block"> 张爱玲90周年诞辰的2010年,“张爱玲热”再次充斥文化圈,从而燃起了第五波火热。诸多张爱玲作品再次被图书出版、话剧、音乐舞台剧发掘出来,连张爱玲自己的人生故事也成了舞台剧题材。</p><p class="ql-block"> 此外,香港还为她举办了大型纪念活动,包括作品研讨会,书信、手稿展,影视作品展……就在上海举行世博会之际,结合张爱玲的90华诞和“张学”与上海历史的研究,将张爱玲热又一次推向高峰。</p><p class="ql-block"> 今年9月,是张爱玲诞辰105周年,也是她谢世30周年,不知是否还会引发新一波火热。</p> <p class="ql-block"> 文化圈内有人给张爱玲个人生活中一出一出人物交往的折子戏冠以了这样的名目:与炎樱是“相见欢”;与苏青是“醋心重”;与胡兰成是“多少恨”;与桑弧是“不了情”;与赖雅是“莫奈何”;与林式同则是“谢君恩”;与宋琪夫妇则是“生死交”。 </p><p class="ql-block"> 好啦好啦!本文终于该收笔了。抬头望望窗外,一轮皓月正好进入笔者视线。眼前的月亮是没有时间和地域区分的月亮。但我分明看见,那月亮中间立着的,不是嫦娥,更不是千万年不朽的桂花树。那分明是一位瘦瘦高高、潇潇洒洒、虽素未平生,却又似曾相识的天仙:她那云朵一般素雅的盘头上搭着一幅灰色方巾;淡黄色玳瑁眼镜遮住了炯炯闪亮的目光;上身罩一件赭红色宽袍大袖的灯笼衣;黑色绸底上嵌着桃红边的青灰长裙;右手拧着一只尽管很高雅,但却是纸质的提袋,她正在悄无声息地飘来……哦,是她!就是她!不是有人说:“从前没有张爱玲,以后也不会再有张爱玲。张爱玲是此世间的一声绝响”吗?她为何正在向我,不,向我们走来呢?</p><p class="ql-block"> 参考文献:</p><p class="ql-block"> 胡兰成的《今生今世》,</p><p class="ql-block"> 张子静的《我的姐姐张爱玲》,</p><p class="ql-block"> 柯灵(高季琳)的《遥寄张爱玲》,</p><p class="ql-block"> 殷允芃的《访张爱玲女士》,</p><p class="ql-block"> 戴文采的《我的邻居张爱玲》,</p><p class="ql-block"> 西岭雪(刘恺怡)的《西望张爱玲——张爱玲之死》,</p><p class="ql-block"> 林式同的《有缘得识张爱玲》,</p><p class="ql-block"> 张错的《水般亮丽自然--张爱玲海葬始末》。</p><p class="ql-block"> 2020年7月初完稿于贵州遵义,2025年九月修改于遵义。</p> <p class="ql-block">全文告罄,谢谢各位读者朋友的关注和品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