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釜煮大江(小说连载)第15章隔壁邻居

磨子李

沙嘴码头。青石板路湿漉漉的。江水浑黄。困牛石歪在江边。像头老水牛趴着喝水。 胡世合是电力专科学校出来的高材生。浓眉大眼。鼻梁挺直。一身力气。巫山来的。和龙武蛟同乡。两个都是大山里走出来的汉子。 搬运大汉都爱摆他的龙门阵。因为，胡世合站坐有相，有礼有节，不说人盐咸醋酸，好人。说胡世合这种文化人。本该坐办公室摇鹅毛扇。喝盖碗茶。可惜没得后台臂膀。遭人排挤。当了个跑街的抄表员。天天爬梯子看电表。日晒雨淋。 那年夏天太阳毒辣。胡世合一家搬进牛背湾吊脚楼。隔壁就是老鸡婆的火锅摊。 胡嫂牵着女儿鱼儿。胡世合扛着铺盖卷。一家三口。把个清静的牛背湾闹热了。 胡世合生得人高马大。见人就露齿笑。牙齿白生生的。胡嫂手脚麻利。把个吊脚楼收拾得亮亮堂堂。女娃儿鱼儿眼睛水汪汪。像嘉陵江清亮的水。 天不亮。胡世合就起来熬苞谷稀饭。煎两面黄的糍粑块。送鱼儿去学堂。自己夹起账本挨家挨户跑。黑了。一家三口围到小方桌吃饭。笑声顺着吊脚楼的缝隙飘出去。 老鸡婆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眼睛都看绿了。 这日下雨。午后天开眼。老鸡婆搬火锅家伙到沙嘴。锅碗瓢盆一大堆。正忙得不可开交。胡嫂跑来帮忙。 老鸡婆一愣。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笑起说多谢。 胡嫂手脚快。锅碗瓢盆摆得顺顺溜溜。老鸡婆夸：耶。你还有点麻利嘛。 胡嫂笑：屋头做惯了。世合爱吃火锅。我也常备着这些。 两个女人一边搬一边摆龙门阵。老鸡婆问：最近如何？ 胡嫂叹气：烦得很。男人天天在外头跑。女娃儿不听话。操不完的心。 老鸡婆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将就过。 东西搬到沙嘴。摆好柏木桌子。架起九宫格火锅。天擦黑。煤气灯亮了。沙嘴开始热闹起来。船工的号子。小贩的叫卖。混着火锅香。 老鸡婆想今天生意肯定好。转头看胡嫂。却见她一脸愁容。 问：嫂子。咋子了？ 胡嫂长叹：还不是你胡大哥。 老鸡婆心一紧：胡世合？看起老实巴交的。还在外头扯野花？ 胡嫂摆手：不是女人。是他做的事。太……太吓人了。 老鸡婆挽袖子：他做啥子了？跟我说。我帮你出头。 胡嫂按住她：妹儿。莫问。晓得了你夜里睡不着。 老鸡婆问：未必他把天捅漏了？ 胡嫂脸一沉：莫问了。慌里慌张往屋头跑。连伞都忘了拿。 老鸡婆看她的背影。心头打鼓。从那天起。她就晓得胡世合身上背着凶事。 柴大仁和胡世合也扯过皮。 那天太阳好。柴大仁坐在街沿青石桌上。端杯江津烧二棒。慢慢喝。突然吼：老鸡婆。老子叶子烟呢！ 老鸡婆在屋头熬火锅底料。牛油翻滚。辣椒沉浮。慢了一步。 柴大仁毛了。一拍桌子。土陶酒杯跳起来：你磨啥子磨！是不是要老子给你两耳屎！ 冲进屋抓住老鸡婆就是两耳光。啪啪响。老鸡婆不服。跟他抓打。骂：瘟牲！挨千刀的！不得好死！ 柴大仁更气。脸红脖子粗。拖起老鸡婆往外走：老子今天让你啃鹅卵石！不啃不是人养的！ 老鸡婆犟起脑壳尖叫：救命啊！柴大仁杀人了！街坊邻居快来看啊！ 胡世合正好下班回来。白衬衫汗湿了。看到柴大仁拖起老鸡婆。老鸡婆惊叫唤。他吼：柴大仁！打啥子人！快放开！ 柴大仁转头。眼睛喷火：关你球事！这婆娘该挨！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胡世合上前拉：好生说嘛。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 老鸡婆看到救星：胡大哥快救我！这瘟牲要打死我！ 胡世合拉住柴大仁粗壮的手臂：两口子过日子。争啥子输赢。放开妹儿好生说。 不晓得咋个使的巧劲。柴大仁的手不由自主松了。老鸡婆叨叨骂：敲沙罐的！跌扑爬死！早晚让江水冲走！ 柴大仁眼睛鼓得像牛。胸口起伏。恨不得吃人。 老鸡婆不信邪。蹦过来：你今天把老子打死算球！不打不是人生的！胡世合赶紧隔在中间。等柴大仁气呼呼走了。安慰老鸡婆：妹儿莫怕。他走了。以后莫惹他。男人家也要面子。老鸡婆嘴硬：谢胡大哥。柴大仁是松潘狗。光叫唤。等老子收拾他。推开窗。啊呵呵——长声吆吆吼。惊得江边水鸟扑棱棱飞。江上打渔船飘来批酸壳吊的歌：桃花开那个春风暖哟，江面起浪鱼儿欢。妹在船头绣牡丹（嘛），针脚密来心思乱。哥在船尾撒网忙（哟），渔网沉甸甸那个腰板弯。“死鬼你看个啥子嘛看！”“看你绣的牡丹没得你一半鲜！”桨叶打水那个哗啦啦响（哟），船儿晃悠悠那个心也颠。“挨千刀的莫乱晃！”“就爱看你瞪眼那个俏模样！”夜夜梦里把手牵（嘛），醒来脚板踹床沿。“砍脑壳的又发梦癫！”“还不是你掐得老子青紫一片！”不是冤家不聚头（哟），锅铲碰锅那个叮当响。打是亲来骂是爱（嘛），掐一把来拧一爪（嘛）——船头打到船尾转（哟），日落打到月亮弯！柴大仁后来埋在了困牛石。胡世合说，困牛石高，朝向好。老鸡婆说，他狗日的心子把把都黑！要好朝向，取球！那天晚上月亮毛呵呵的。老鸡婆在凉椅睡着了。梦见柴大仁脸青面黑走来。摊手喊：老鸡婆。肉呢？酒呢？嘴巴寡淡。肚子嘈得很！老鸡婆睁眼。是梦。突然心血来潮。端碗肥嘟嘟的三线肉。提壶老荫茶提色泡的酒。去给柴大仁上供。走到困牛石。江风凉飕飕的。看到高岗上两个人影。是龙武蛟和胡世合。老鸡婆一惊：胡大哥咋跟龙武蛟搅一起？想起胡嫂说的凶险事。身上秘密。龙武蛟这狗才和胡大哥说啥子？她悄悄摸过去。躲在黄桷树后。月亮底下。两个男人声音低低的。"学运""示威""上头指示"...老鸡婆听不大懂。只觉得他们在谋大事。龙武蛟递了个布包给胡世合。胡世合揣进怀里。老鸡婆心一紧。又想：管球他的。是好人就行。默默看他们说完分开。才走上去摆肉倒酒。给柴大仁磕头。心里念：死鬼。莫来找我，找你的相好去。狗日的柴大仁，球卵无用，有鬼相好？！胡世合这人，正直。平常，看到柴大仁打婆娘，他敢上去拦。不怕柴大仁歪。胡世合劝架说，"两口子过日子莫争输赢"。是明白人。有一回老鸡婆看到他帮卖凉粉的老太婆推车。上坡路。他推得满头大汗。不要一分钱。光笑，笑得谦和，很温暖。胡嫂子心善。看老鸡婆一个人搬东西。主动帮忙。虽然自家烦心事多。还是念着邻居。有时，胡嫂子蒸了包子。还给老鸡婆送两个。虽然老鸡婆不缺这口吃的。但这份心意难得。 龙武蛟和胡世合。都是巫山来的。私下关系密切。经常在困牛石碰头。说些悄悄话，搞的是大事。老鸡婆撞见过几回。心头晓得他们不简单。有一回看到他们在江边烧纸钱。不晓得祭奠哪个。沙嘴码头还是闹热。火锅香飘。渔船歌子酸溜溜的。江水天天流。流不尽人间悲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