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

双孖井

　　去哪儿？

雪 容

窗外那棵老槐树开始掉叶子了。一片，又一片，打着旋儿，落得慢极了，像舍不得枝头，又像忘了该怎么落地。老人扶着窗沿看，心里数着，数到第七片就乱了——忘了是第几个七片。

居委会的小李上周来过，嗓门亮堂堂的：“陈奶奶，国庆放七天假呢！中秋还赶在里头，您上儿子家过吧？”她只是笑，皱纹堆在一起，像揉皱的宣纸。儿子在电话里说抢不到票，声音隔着千山万水，滋啦滋啦的。

其实不去也好。上次去，小孙子玩平板电脑，游戏音效噼里啪啦响；儿子媳妇盯着手机，屏幕光映在脸上，蓝荧荧的。她坐在簇新的沙发上，像个误入别人家的客人。

月饼是楼下超市买的，最普通的豆沙馅。她小心地切成四牙，摆进印着喜鹊登枝的搪瓷盘里——这盘子还是结婚时置办的，喜鹊的红顶子褪成了淡粉色。忽然想起母亲说过，她小时候在江南，月饼要配着桂花茶吃，用薄瓷盏，月光照进去，茶汤里能看见桂花的影子在游。

如今哪有桂花呢？连月亮都得碰运气。城市晚上的天空是橙红色的，像没烧透的炭。

黄昏时，她慢慢挪到阳台上。隔壁楼传来炒菜声、电视声、小孩背诗的声音——“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她眯起眼，看见对面窗户里，一家子正围桌吃饭，热气腾起来，模糊了玻璃。风有些凉了，她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一颗水果糖——是上次社区搞活动发的，一直没舍得吃。

糖纸剥开的声音很轻，却惊动了寂静。甜味在舌尖化开时，她突然听见了雁叫。仰起头，真的有一队大雁正往南飞，排得工工整整。它们一定是去很远的地方，那里有水草，有同伴，有必须奔赴的温暖。

老人扶着墙慢慢走回屋。打开电视，晚会正热闹，歌声掌声笑声响成一片。她把声音调小些，小到刚好能盖过窗外世界的喧嚣，又不打扰心里的安静。月光终于从云层里漏下来，斜斜地照在茶几上，那盘月饼泛着柔和的光。

原来月亮到底还是来了，不声不响的，像许多年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