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云下的卫勤演练

Feng敏

美篇名：Feng敏美篇号：251406音乐：马兰谣 “有一种花儿名叫马兰，你要寻找它，请西出阳关……”每当《马兰遥》的弦律响起，我总是心潮澎湃，泪水沾襟……五十多年前，我曾三赴大漠戈壁参加核试验，最后一次参试是在1975年底~1976年初。时逢隆冬，寒风萧瑟。南京军区接到命令，以695野战医院为主，组织一支精干队伍，开展核爆条件下的卫勤演练。卫勤演练是部队为提升卫勤保障能力而开展的专业训练。是守护部队生命线的重要工程，核心目的是全面提升卫勤保障体系的应急响应，协同作战和战场救治能力。简言之，“救护跟着战斗走！”核爆条件下的卫勤演练是一个新的课题，它关乎核袭击产生大量伤员时如何进行医疗救护，怎样组织后送，如何进行治疗等等。 参与这一课题的研究，是时代赋予我们的使命，何其荣光！ 《南京部队卫勤分队人员编组名单(1975.12.15)》这一份名单共4页，我珍藏了整整50年！从名单中可见，南京军区卫勤分队由58人组成，695野战医院32人，其余人员包括兄弟野战医院的部分领导和医护人员、技术骨干。南京军区后勤卫生部陆颖威副部长参与总后效应大队队部工作。南京部队分队和北京部队分队共同组成卫勤演练中队。695野战医院白绍青政委、赵生副院长参与中队领导工作。 马兰的标志性建筑：大礼堂。马兰是核试验基地(当年对外称21训练基地)的领导机关、服务分队所在地。我们于1975年12月24日从南京出发，经过3天3夜的旅程，27日下午抵达新疆大河沿车站，夜宿托克逊兵站。翌日，乘老式解放牌卡车驱车200余公里，翻越天山山脉，来到核试验基地马兰。马兰气度不凡，大礼堂及偌大的广场，同内地的礼堂相比，毫不逊色。服务社、招待所的条件更是令人意外。在茫茫戈壁滩建设如此功能齐全的试验基地，足见国家对发展核武器，打破大国的核垄断，最终消灭核武器这一伟大工程的重视。 在马兰基地休整1天后，12月30日，乘卡车继续前行。我们列队坐在自己的背包上，靠边的战友牢牢抓住档板，其他人互相挽紧双臂。路况差，车速慢了，“搓板路”一蹾一蹾地蹾得人肚子生疼，车速快了，把人颠得老高，根本坐不稳。路边一丛丛麻黄草、驼剌、红柳，间或有几棵老榆树、沙枣树之类掠过。寒风刺骨，全幅武装，仍挡不住严寒，感觉要被冻僵了。终于，驱车300公里后，总后效应大队营地“开屏”到啦！这个颇有诗意的名字是张爱萍将军取的。营地内有一条河，叫孔雀河，河水从博斯腾湖流出，缓缓注入罗布泊。“开屏”，取“孔雀开屏”之意。楼兰国遗址离这儿不远。孔雀河水苦涩且硬度高，不能饮用。饮水和炊事用水全靠水车往返数百公里运输，水价堪比汽油。 南京部队卫勤分队掠影我们这个分队的成员来自十几个单位，大部分是医护人员，为了共同的目标，我们走到一起，为完成卫勤演练任务而努力奋斗。部分照片的背景就是我们驻扎的营房。陈光明大队长曾指着这一座座营房告诉我们，戈壁滩气候恶劣，要想在这渺无人烟，经常狂风大作，黄沙迷漫的荒凉之地生活和工作，必须改善条件。不能一直住帐篷住小土坯房吧。咱们大队的效应物主要是动物，研究内容涉及到医学各个领域，检验和治疗仪器等设备比较多，需要实验室、治疗室。从1970年开始，参试人员不分男女老少，自己动手，就地取材，推车、取碱水、和泥、脱土坯……建实验室、宿舍、翻修住房，才有了今天的规模！是奇迹！更是奉献！“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脚踏这片土地，心存敬意，致敬参试前辈！ 我(前排左1)和一组战友们合影我们这个组由695野战医院曹岳德所长、蒋强干事和我，以及后勤卫生部医研所邵伟荣队长、十二军卫生处韩怀智处长组成。邵伟荣队长和曹岳德所长都是解放战争时期入伍的老兵，他们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们这个组负有上情下达，下情上传的任务，直属中队部。蒋强干事负责拍摄照片。正是由于他的努力，才为我们留存了珍贵的影像记忆。 实验动物是我们工作的基础，场区内最多的就是狗，易驯养，易配合治疗，每天遛圈是常态。到达“开屏”后，大队向我们介绍了历年总后动物效应试验情况，取得的成绩以及其他军区开展卫勤演练的经验等，使大家对核武器杀伤力以及效应试验有一个初步的了解，为卫勤演练打下基础。 按照我们的编组情况，大队分配给我们中队100条狗做假设伤员，每个分队50条，还有一部分豚鼠(其耳鼓膜比其他动物灵敏）。驯养这些动物，是我们的任务。 驯养动物，视同病人。以上3位医生2位护士均来自695野战医院。为了试验的需要，一直做临床工作，为病人服务的我们，在核试验现场开始了与狗和其他动物打交道的日子。观察病情，做记录，喂饭、喂药、抽血化验，打针、输血、输液等，连狗屎狗尿也要打扫干净，集医生、护士、护理员、配膳员、清洁工于一身。我们清楚，做生物实验离不开动物，所以，再脏再累再苦也甘之若饴。 核爆前，我们中队在训练中。上图和本文题图照片拍摄于同一次训练中。1976年1月8日，敬爱的周总理逝世……当哀乐萦回在大漠上空时，泪水浸湿了我们胸前的白花……早在1965年3月，周总理就明确指出：“我们的核试验都要从军事、科学、技术的需要出发，做到一次试验全面收效。““严肃认真，周到细致，稳妥可靠，万无一失。”就在那个肃穆的时刻，我们庄严宣誓：一定要胜利完成卫勤演练任务，告慰总理英灵。为了完成卫勤演练任务，我们不惧严冬腊月，寒风剌骨，穿上全套防护装备进行训练。冬天的防护服件数特别多，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大小13件。发衣，试穿，换码，忙得不亦乐乎。穿上防护服，套上防毒面具，防化训练和体能训练是常态。 我们背着医疗包，扛着担架，行走在大漠戈壁。阳光下，荒寂、苍凉，一望无际的戈壁蜿蜒起伏，气势雄伟……我们上坡，下坡，跨过骆驼刺，绕过红柳树……呼出的热气在下巴凝结成冰碴，那个滋味不好受，但大家都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 我(右)和战友在训练中登上了小山包。戈壁滩长年干旱少雨，没有植被，空气干燥，昼夜温差大，冬季气温最低可达零下20~30度。特殊的战场，特殊的使命锤炼了我们能吃苦、能攻关，特别能战斗的钢铁意志。 核爆前，我们整装待命。上图为曹岳德所长带领的抢救3组；下图为宋明德军医带领的抢救2组，背景是配备给每一个抢救组的老式解放牌卡车。1976年1月23日。零时(即核爆时间)就定在今天。前一天，我们就已赶到预定爆区，按预案布放动物，主要是狗，还有少量豚鼠布放在永备工事內。晨6点，抢救队队员出发。晨9点，卫勤中队出发。车行两个多小时，于11点抵达参观场。漠风劲吹，红旗猎猎。参观场两侧安装了高音喇叭，用来传送指挥部的号令。10个效应大队的参试官兵整整齐齐就地席坐。我们一大队的左侧是二砲效应大队，右侧是防化兵效应大队。我们每个人都佩有防护眼镜，便于观看核爆。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我们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下午两时始，广播里不断传来播报员的报时声……“零前一分，……”“零前30秒，……”“零前20秒！……”“10、9、8、7、6、……1 ，起爆!” 刹那间刺眼的闪光，一股热浪随之迎面扑来，爆心上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红彤彤的火球，不住地燃烧、翻滚、升腾…… 冲击波卷起尘土，像海浪一样冲来，白烟四起，火球慢慢熄灭，随即一团蘑菇烟云翻腾而起，直冲云天！一会儿，一声巨响……“核试验成功啦！” 我们都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欢呼！跳跃！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 防化兵率先冲进核爆区(网络图片) 当蘑菇云翻卷升腾蓝天时，率先冲进核爆区的是英勇的防化兵，他们要实施地面辐射侦察，测定地面放射性沾染分布。我们严阵以待，聆听指挥部命令。 我们冲进核爆区开展卫勤演练（网络图片） 零后1小时，命令下达！我们驱车冲进核爆区，卫勤演练正式开始。按照预案，采取三级救治形式，即杀伤区抢救，早期救治和后续治疗。抢救、分类、手术、治疗、后送、洗消、保障等各自开展工作，有条不紊。 三级救治形式中的第一步：杀伤区抢救。图为布放在露天的动物。按照预案，我们的抢救队分三批，第一批18人，三个组，每小组6人：第二批18人，三个组，每小组6人；第三批12人，二个组，每小组6人。每个组都配备有军医、护士和卫生员。装备卡车一台，急救箱一个，辐射计仪一台，烧伤敷料，饮料及其他器材等。我在第三批第一组。抢救队的任务是抢救布放动物，包括布放在露天的、简易工事内的以及永备工事内的狗和豚鼠，使它们迅速脱离核爆区。同时，需要测量狗笼子移位距离，以判断冲击伤程度，并登记填写伤票(挂在狗笼子上)，迅速装车后送。我们驱车进入放射性烟尘弥漫的爆区，就像是虎口夺食，为了尽可能把动物全部收回并尽量减少在沾染区的停留时间，我们从一个布放点驶向到另一个布放点，到了布放点就立即抢出动物。当时所有的狗均关在长方形铁笼里，铁笼被炸变了形，有的掩体洞口被土掩埋，两人一组清理抬出并抬上卡车很费力气，但我们全然不顾劳累和呼吸困难，争分夺秒地工作，简单处理后快速后送。 记得我们组有2条狗摆放在简易工事内，洞口炸变了形，我们拼命挖开，才将它们抢了出来。 三级救治形式中的第二步：早期救治按照预案，将动物抢救出来后，必须尽快后送。核爆后放射性沾染严重，通过分类哨初步分类后前往洗消站进行洗消。此时，在放射性轻度沾染区和区外已分别支起帐篷，划分有治疗组、手术组、抗休克组、后勤组等，专门接收我们抢救队送达的动物，实施早期救治。主要任务是抗休克和处理烧伤创面，包扎止血，以维持实验动物的生命。 三级救治中的第三步：后续治疗。 我们带着已确定死亡以及经过就地救治的动物撤回“开屏”。当晚，动物解剖室灯火通明，6个解剖台同时工作，病理医生对于受到光辐射和冲击波致死的狗进行病理解剖，从其外观及内脏损伤变化等获取损伤边界数据，推论出不同距离和防护条件下核武器对人体造成的伤害程度，以及防止损伤的有效措施等。对于存活的狗，我们根据其伤情、伤类，采取不同的治疗措施。一是将实验室研究的预案进行现场验证，摸索对大剂量放射性复合伤的治疗方法；二是利用现有医疗装备，有什么伤，治什么伤，尽可能延长实验动物的存活时间。对大剂量放射病的治疗，总结出一些正反两方面经验，对今后放射病研究是非常宝贵的；三是临床观察指标要详细准确，包括血象、生化测定、细菌检查及烧伤面积测量，复合伤中的主要损伤判定，治愈标准等。 卫勤分队完成任务后合影留念，前排居中者为南京军区后勤卫生部陆颖威副部长。1976年2月18日，我们胜利完成卫勤演练任务，总结经验，撰写报告；撤离“开屏”，踏上归途。正如核试验基地张英副司令员所说：“中国核试验的辉煌与光荣不属于哪一个人，又属于每一个人。祖国的核盾牌上凝聚着每一个罗布泊人的心血和汗水，拼搏和牺牲。” “青春无悔，生命无怨，莫忘一朵花儿叫马兰！” 谨以此文，庆祝伟大祖国七十六华诞！ 【参考文献：《大西北大戈壁大事业——中国核武器效应试验风云录》2002年1月 (北京)海潮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