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光的足印——我的回忆

村夫野老

第一章 塔山印记：泥土中的胚芽（1953—1966）

3.牧童乐园：宇石寨的欢歌笑语

清晨的薄曦才笼罩山岗，各队放牛娃已赶着牛儿汇聚至宇石岩山冲。此乃上天赐予童子的游嬉牧场。山势险窄，宛如咽喉锁钥。山体三面巨岩壁立千仞，却唯独凹进一块平地，狭窄处是石筑寨城，唯一寨门可供出入。进门便见一片阔大茸茸草坪。茵茵青草中卧一方明镜鱼塘，陡崖脚下更藏一洞天福地——宽逾二百米见方的大岩洞。洞内一眼甘泉如遗世幽梦，涓涓滴水叮咚清脆。我们分作三人一班轮守隘口，照看牛群安然啃草。其余孩童便扑入洞内乾坤，斗鸡、打撇、走堵角棋……酣畅之时不知疲累为何物。

渴时，匍匐在滴井边掬饮甘泉，清冽细流沁人脏腑，舌尖至心底唯有甘甜绵延不散。嬉玩浑然忘我，无论魏晋，直至牛腹滚圆该下山归栏时，方才依依从欢境中醒来，分路踏向村庄薄暮。放牛晚归，队长会表扬我们，抚掌称赞声里深含期待：“好样的！集体责任感强，顶呱呱！”——山谷回声，字字皆成童稚岁月的金质勋章。那时虽不全懂“集体责任感”的重量，但让牛儿吃饱、平安归家的踏实感，却让我们的胸膛挺得和牛背一样滚圆。

最难忘，以竹竿捆成火把，跃动的火光刺破洞中之洞的浓稠幽暗；在寨前那株古银杏下，嬉戏如沸粥掀盖，剥开沉积经年的厚厚落叶，争抢落果，不拭灰土便急投火煨，焦壳脆响，笑意沾染尘泥；待到嬉闹稍歇，我们又三五成群围拢树下，张臂丈量树围，小脸相贴相加，谁也算不出沧桑年轮的巨细。

最酣畅莫过登临绝顶，光着屁股在天池里洗澡、摸鱼、捉田鸡……放几艘纸船，投几只纸鸭，任其与漂浮落叶在水上缓缓游弋。一场水仗，满池浪花，击沉多少纸船纸鸭，涤亮一段清澈无忧的年华。

记忆深处亦有烽烟壮气翻涌——跋上古老巍然的寨城，我们化身为活动在山林里游击队。《儿童团》的歌声清亮摇动山寨宁静枝叶。竹制的红缨枪、藤缠的‘军腰带’、柳编的迷彩帽——活脱脱一群神气十足的小兵蛋。几声幼稚的指令，一个微绷小脸的肃穆军礼，俨然肩负驻守整座山寨的威严卫队。随后钻入荆棘深处，刈枯草为柴薪，在层林叠嶂间奔走藏匿，绿波弥漫处，留下兵童子串串足迹。

暮色垂垂，月牙悄悬梢头。嬉闹方歇，却惊觉——牛踪已杳。四下张望，空林寂寂，唯余几声蝉鸣鸦叫。残余的欢愉，被深蓝的夜幕渐渐吞没。待一番焦灼寻索，终牵回迷途牛儿，手中还获意外之赐——一把鲜嫩竹笋，于是又激起一阵惊喜的喧哗。于是牛儿哞哠引路在前，我们童声朗朗相随于后，任霞光褪尽归途渐暗，心中唯有童趣之天地，谁又会顾及家里大人待发的斥责？

如今，岩泉依旧脉脉流淌。纵使年光漫漶成山间雾影，那清澈的滴水仍在记忆深处叮咚作响，每一滴都沁着生命本初的甘甜——流至笔端，重映的是一段无瑕光阴里，孩童恣意奔跑的欢影，更是自然与集体赠予我们最初、最珍贵的人生启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