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08.罗叔叔</p><p class="ql-block">大院里的罗叔叔是个出了名的急脾气,说话如打雷,走路带风,可那副硬邦邦的外壳下,却裹着一颗软乎乎的心。五多见了他总有些怯,可又打心眼里亲近——每次碰面,他总会偷偷塞来一把糖或一块点心;可但凡看见她淘气胡闹,立马板起脸,嗓门一提,吓得她缩头溜走。这刀子嘴、豆腐心的劲儿,像极了大院墙角那棵老槐树,枝干粗糙,春天却开满温柔的花。</p><p class="ql-block">罗叔叔的老伴李阿姨是地道的四川人,身形娇小,手脚麻利,屋里屋外收拾得一尘不染。她说话带着浓重的川音,五多听不大懂,每每得靠她比划手势才明白意思——炒菜时挥锅铲像指挥家,生气时跺脚像打快板,那模样滑稽又亲切。最让五多念念不忘的,是那回李阿姨做的榨菜炒肉,咸香扑鼻,油亮亮地裹着白米饭,一口下去,满嘴生香,多年后仍能在梦里咂出滋味。</p><p class="ql-block">五多的三姐是个“假小子”,胆大包天,上房揭瓦不在话下。有一回竟攀上罗叔叔家的厨房顶,蹲在瓦檐上晃腿看风景。罗叔叔抬头一看,魂都吓飞了,连忙掏出糖哄她下来。人刚落地,脸色一沉,劈头盖脸一顿训,三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到了夜里,罗叔叔却又提着一包点心,默默送到五多家门口。母亲常说:“批评也是一种爱。”这话五多记了一辈子,也讲给了自己的孩子听。</p><p class="ql-block">可这急脾气终究没饶过罗叔叔自己。年岁一到,偏瘫缠身,手脚不听使唤,连穿衣吃饭都得人伺候。他越急越不行,越不行越急,整日焦躁不安,连医生都摇头:“这病不致命,是他自己把自己急坏了。”大院里的人唏嘘不已——原来最伤人的脾气,到最后,最先伤的是自己。五多直到快五十岁才真正明白:有些火气,压一压,不是软弱,是放过自己。</p><p class="ql-block">罗叔叔走后,李阿姨常坐在院中的小竹椅上发呆,嘴里念叨:“没人挑我不是了,没人跟我吵了,也没人等我开饭了……”院角的风轻轻吹过,带走了往日的喧闹,也带走了那份热腾腾的烟火气。日子静得发闷,闷得让人害怕。或许夫妻就是这样:上辈子的冤家,这辈子的伴儿,吵吵闹闹几十年,冷清一来,才知那“折磨”里藏着多少相依为命的暖。</p><p class="ql-block">李阿姨的两个儿子和儿媳都孝顺,性子温和,竟没一个继承罗叔叔的火爆脾气——想是小时候被吼怕了,倒都学会了忍让与沉默。兄弟俩轮番接母亲去家里住,她却总推说住不惯,嫌孩子家太吵,或是节奏太快,最后还是执意守着老屋,守着这个装满回忆的大院。她说:“这儿有他的影子,也有我一辈子的味儿。”</p>